暴雨如注，黑沉沉的天幕被一道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映出泥泞山道上一道挣扎前行的身影。
雷声在山谷间翻滚，如同巨兽低吼，震得林昭耳膜发痛，每一次炸响都让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抽搐。
冰冷的雨点如针般刺在脸上，混合着伤口渗出的脓血，顺着颧骨滑落，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脚下的泥浆黏稠如胶，每抬一次腿，都像是从深渊里拔出断骨，湿透的粗布衣衫紧贴皮肤，寒意直透骨髓。
林昭的身体几乎贴着地面，每向前挪动一寸，都像是在用骨头碾过碎石。
指尖抠进泥中，指甲翻裂，血水与泥浆交融，在掌心留下粗糙的触感。
左臂的衣袖早已被腐蚀殆尽，皮肉外翻，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脓血混着雨水，在地上拖出一条腥臭的痕迹，那气味刺鼻如腐鼠，连雨水都无法冲散。
他的呼吸急促如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肺部都传来灼烧般的剧痛，仿佛有铁砂在肺叶间摩擦。
毒瘴谷的瘴气，已经侵入了他的五脏六腑。
三天前，外门管事赵奎当着众人的面，指着他的鼻子，以“怠工”为由，罚他独自一人进入人人谈之色变的毒瘴谷，采撷三株青鳞草。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钉子般钉在他身上，有怜悯，有冷漠，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赵奎嘴角那抹讥笑至今仍刻在他脑海里，像毒蛇的信子舔过心头。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死路一条。
毒瘴谷内不仅瘴气能腐骨蚀魂，更有妖兽潜伏，寻常外门弟子结队前往都九死一生，何况他一个连引气入体都未能做到的凡人。
可他还是去了。
凭着一股蛮劲和对地形的熟悉，他在谷中躲藏了两天两夜，避开了数次妖兽的巡猎。
湿冷的苔藓贴在背脊，毒虫在耳畔嗡鸣，夜风裹着腐叶的霉味钻入鼻腔。
终于在第三天清晨，于一处悬崖峭壁的石缝中找到了那三株通体泛着青色鳞光的灵草。
晨光微曦中，那青鳞草如活物般轻轻摇曳，叶片上凝结的露珠折射出幽蓝的微光，指尖触及时，竟有一丝温润的灵气反渗入体，让他几乎落泪。
他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终于能换来一丝喘息之机。
然而，当他拖着中毒的身体爬出谷口时，等来的不是宗门的奖赏，而是赵奎的两名亲卫。
他们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提起，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拼上性命换来的三株青鳞草，只扔给他半块发了霉、硬得能硌掉牙的杂粮饼。
那饼子落在泥水里，溅起一圈浑浊的涟漪，散发出一股酸腐的霉味。
亲卫的皮靴踩在他颤抖的手背上，冷笑声刺入耳膜：“赵管事说了，念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赏你的。”那轻蔑的眼神，那施舍的语气，比毒瘴更让他心寒。
他的喉咙发紧，嘴唇咬破，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却连一句怒吼都发不出来。
此刻，雨水冲刷着他高烧的额头，带来一丝短暂的清凉，也让他混乱的思绪中浮现出另一个血色的雨夜。
雷声轰鸣，与记忆中的刀剑相击声重叠。
那是他五岁的时候，一群身披黑羽，脸上刺着诡异图腾的邪修冲入了他的家。
屋内木梁断裂的“咔嚓”声、母亲压抑的呜咽、父亲临死前一声怒吼，都如刀刻般清晰。
他被父母死死地藏在床下的暗格里，透过缝隙，亲眼看着那对平日里温和慈爱的身影，被邪修们笑着剖开了胸膛，挖出了还在跳动的心脏和泛着微光的灵骨。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温热的血滴落在他脸上，黏腻而滚烫。
母亲最后的目光，穿透了木板，落在他身上，充满了不舍与决绝。
“活下去……”那无声的口型，成了他这些年唯一的支撑。
“不……我不能死……”林昭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混合着血水的泥浆从指缝中溢出，“我若就这么死了，爹娘的仇谁来报？这世道如此不公，我若不死，终有一日……要将这天，都踏碎！”一股不甘的戾气自胸中勃发，竟让他生出了些许力气。
他撑着几乎麻木的右臂，一点点爬过湿滑的后山小径，枯叶与碎石摩擦着伤口，每一次挪动都带来钻心的痛楚。
终于在天光微亮前，挣扎着回到了那间破败不堪，连猪圈都不如的外门柴房。
“砰”的一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开房门，整个人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地面潮湿，霉斑遍布，一股陈年柴草与腐木混合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
屋顶的窟窿比筛子还密，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砸在他脸上，冰冷刺骨，如同针扎。
高烧已经让他的神志彻底模糊，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扭曲，死亡的阴影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永恒黑暗的刹那，他颤抖着手，从贴身衣袋里摸出一件物事。
那是一枚灰扑扑的残破符玉，边缘满是裂纹，是他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
自他记事起，这枚符玉就一直佩戴在身上，十余年来，除了温润一些，从未有过任何异状。
可此刻，在他濒死的脉搏触动下，这枚沉寂了多年的符玉，竟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圈微弱的光晕。
光芒随着他的心跳，一明一暗地闪烁起来，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突然，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符玉猛然炸裂！
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洪流，一半炽热如岩浆，一半冰寒如玄冰，轰然冲入他的脑海！
林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这股力量撕成碎片。
紧接着，一个不带任何感情、机械而冰冷的声音，在他识海深处直接响起：“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即将消散……符合绑定条件……符阵职业系统开始激活……正在绑定唯一宿主……”“绑定成功。”
下一瞬，林昭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双目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过。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再猛然睁开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呆住了。
世界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破旧的茅草屋顶，每一根茅草的内部，都有一缕缕纤细的光丝在缓缓“呼吸”；地面裂开的缝隙中，丝丝缕缕的淡青色气流正不断涌动、升腾；从屋顶滴落的雨水，也不再是普通的水滴，而是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螺旋状的轨迹，轨迹的内核，是更为精纯的灵气。
万事万物，在他眼中都化作了由无数光丝与气流构成的能量体。
一个半透明的蓝色界面，悄无声息地悬浮在他眼前。
【宿主：林昭】
【当前等级：初级符徒（未入品）】
【已解锁功能：灵气视觉】
【新手任务：待发布】
【经验值：0/100】
【灵气值：0/10】
这是……什么？
林昭强撑起上半身，顾不得思考这匪夷所思的变化，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
他踉跄着爬到床板下，从一个暗格里翻出了一叠泛黄的符纸和一小瓶早已干结的劣质朱砂。
这是他省吃俭用几个月，从外门坊市换来的，本想学着绘制一些最低级的符箓，看能否改善一下生活，却始终不得其法。
而现在，当他的目光落在这些东西上时，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了一幅繁复而玄奥的纹路图谱——引气符。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的符箓，但每一个笔画的走向，每一处节点的变化，都清晰得仿佛早已刻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顾不得手臂的剧痛，林昭用牙齿咬开瓶塞，倒了些雨水进去，将干结的朱砂化开。
那朱砂在水中缓缓溶解，泛起暗红的浑浊，散发出一股金属般的腥气。
他拿起最粗劣的符笔，颤抖着手，凭借着脑海中那股玄之又玄的指引，在符纸上画下了第一笔。
他的手抖得厉害，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好几次都险些断裂。
体内的毒素和高烧让他视线模糊，全凭着那股本能和新获得的“灵气视觉”，勉强维持着笔尖灵气的流转。
指尖能清晰感知到符纸纤维的粗糙，笔尖划过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虫鸣。
当最后一笔落下，整张符箓的纹路终于勉强连接在一起。
虽然线条粗细不均，灵气驳杂不堪，甚至有几处节点的光芒都黯淡无光，但它……成了！
嗡——就在符成的刹那，柴房内那些原本散乱无章的淡青色光丝，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骤然向着他掌心的符箓汇聚而来。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青色光芒，从符箓中心钻出，如同一条灵动的小蛇，顺着他的手臂，钻入了他的丹田之中。
一股清凉之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那股盘踞在体内的灼热剧痛，竟被这丝微弱的灵气压制下去几分。
他滚烫的体温开始缓缓下降，狂乱的心跳也渐渐平稳下来。
林昭震撼地看着掌心那张正在缓缓自燃、化为飞灰的符纸。
一张残次到不能再残次的废符，竟然真的引动了天地灵气，为他续上了一线生机！
虽然他能感觉到，这缕灵气只能护住他的心脉，延缓毒素的爆发，最多……只能让他多活三天。
但三天，足够了！
这是他第一次画符，也是他第一次，以一介凡人之躯，从这不公的天地间，强行夺来了一线生机！
窗外的雨势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一缕晨曦从东方的天际透出，照亮了屋内的尘埃。
就在林昭意识彻底清明之际，那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检测到宿主完成首次引气，新手任务发布。”
【任务名称：寻回被夺之物】
【任务内容：三日之内，从赵奎或其亲卫手中，寻回属于你的三株青鳞草。】
【任务奖励：经验值 10，灵气值 5】
【任务失败：无惩罚】
林昭的目光落在那一小撮符纸的灰烬上，灰烬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青光。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条依旧在渗着黑血、散发着恶臭的手臂，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原来……这不是梦。”
“林昭？林昭你在里面吗？”屋外，一个瘦小的身影探头探脑，压低了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
是陈皮，外门为数不多，曾分给他半个馒头的人。
脚步声轻如猫行，带着一丝犹豫与关切。
而与此同时，数十丈外的执事堂内，刚刚用过早膳的赵奎正用丝帕擦拭着嘴角，对身旁的亲卫冷笑着下令：“去柴房看看，那贱役死了没有。要是还喘着气，就直接打断腿，关进黑柴院，别让他死在外面，脏了咱们外门的地。”他的声音低沉而阴冷，茶杯在桌上磕出清脆的响声。
无人知晓，就在林昭那间破败的柴房之下，地脉深处，随着那枚符玉的碎裂，一道沉睡了万年之久的古老意志被惊动了。
那枚看似普通的遗物，实则是远古时代一位通天彻地的大能，“符帝之心”的亿万碎片之一。
系统的觉醒，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沉寂的湖面，已经在这片天地的古老符阵残魂中，激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风暴的中心，是那个刚刚为自己争得三日性命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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