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行证在口袋里已经干了，章还在。我靠着弄堂的墙，手指抠着玉镯的边缘，把胶卷抽出来。光线下那串数字还在，频率编码像一道刻进骨头里的线。顾明川的笛声能震开金属，那这串数，就能打开别的东西。
我找到赛金花老宅后巷的接头点，门没锁。屋里空了，只剩一张瘸腿的八仙桌。我把阿秋的红色高跟鞋放在桌面上，鞋跟朝上。半个钟头后，一个穿短褂的男人从后窗翻进来，盯着鞋看了很久，才开口：“江老鼠的人还在。你要下水？”
“十六铺，江安号。”我说。
他摇头：“那地方暗流扯人，三天前巡艇炸过一片浮尸。你要找什么？”
“保险柜。”我把胶卷递过去，“用这个调频，避开声纳。”
他眯眼看了会儿，忽然冷笑：“你拿竹笛当下潜仪？疯了。”
“不是下潜仪，是探路的耳朵。”我从帆布包里取出顾明川留下的竹笛，吹了半句低音。笛管里嵌着一小片金属，是上次义肢泄漏后他留下的残片。音一出，桌上的茶杯嗡地颤了一下。
男人脸色变了。
天黑前，我们到了十六铺码头。江老鼠的船是一条锈底驳壳，舱底藏了氧气罐和铅块腰带。我换上潜水服，左臂的裂纹已经爬到脖子，皮肤绷得发亮，碰一下就像撕开一层膜。我把钢笔塞进防水袋，又摸了摸帆布包里的儿童鞋——鞋底泥痕还带着赵连长的年轮纹。
船开到坐标点，我绑上铅块，咬住呼吸器。江水灌进来的一瞬，耳朵像被刀割。下潜十五米，沉船的轮廓出现在探灯里。江安号侧翻在礁石上，船体裂开，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撑破。
我游进驾驶舱，手电扫过舱壁，发现几道深划痕，像是金属爪子抓出来的。往前是货舱门，锁死了。我掏出竹笛，对着门缝吹出胶卷上的频率。笛音在水里传得慢，但三秒后，铰链“咔”地一响，锈铁崩开。
保险柜在底舱，日文标着“极秘·关东军特别会计”。双密码锁，外层是数字，内层是汉字转盘。我拔出钢笔，刺破指尖，在防水布上写下常见军用代号：樱花、铁血、昭和……写到“清君侧”时，内层锁轻轻转了一下。
清君侧是周慕云办公室挂的字。
我咬牙，把“清君侧”输进转盘，外层试了三组数字，最后一组是“**”。锁开了。
柜子里只有两样东西：一本黑皮账册，一个玻璃瓶，装着半管发绿的液体。我翻开账册，纸页脆得像要碎。第一页是资金流向表，项目列着“华北防疫强化”“特别药品采购”“线人津贴”。
翻到第十七页，手指停住。
“支付‘鸢尾花’线人费——周慕云，方式：磺胺五箱，抵押物：翡翠耳坠一枚。”
我盯着那行字，肺里的气忽然不够用了。
从帆布包里摸出沈青禾给我的备用耳坠。她从不说来历，只说是个朋友留的。残片上的纹路是双蝶缠枝，和账册上画的抵押物草图一模一样。
我用防水相机拍下这页，连同前后几页一起塞进玉镯裂缝。账册不能带出去，但照片能活。
正要合上柜子，头顶传来金属摩擦声。
三个黑影从船顶破口滑下来，穿着密封潜水服，头盔是金属壳，面罩里没有眼睛，只有两道红外光。手里握着电击矛，尾端连着脐带似的电缆。
生化蛙人。
我关掉探灯，贴着舱壁后退。第一个蛙人挥矛扫过，电弧在水中炸出蓝光。我滚进货舱死角，摸出随身带的青霉素罐——最后一瓶，本打算换药用的。
不能开罐，一泄压就会暴露位置。
我盯着舱底的裂缝，把玉镯贴上去，短暂开启空间。江水被吸进去的瞬间，形成漩涡。最近的蛙人被扯进裂缝，整个人卡在边缘，密封服爆开，黑水涌出。
剩下两个立刻散开，呈夹击之势。
我拔掉青霉素罐的盖子，把药液倒进潜水服内袋，然后猛地撞向舱壁。药液和体热混合，迅速反应，产生高压气泡。我趁机游向第二个蛙人，贴近他面罩，让气泡在头盔边缘炸开。
玻璃裂了。
他猛地后仰，手捂住耳朵——这些改造人听力被强化过，气泡破裂的震荡足以撕裂耳膜。他失控地翻滚，撞上铁架，电击矛脱手。
最后一个蛙人扑来时，我已经退到船尾。氧气警报在耳边响，只剩三分钟。我抽出腰间的匕首，等他靠近，突然将空间开在自己脚下。江水倒灌，形成反向推力，我借势侧移，匕首划过他的电缆。
电流倒窜，他全身抽搐，沉向海底。
我抓住货舱的铁梯，喘着气，把账册塞回保险柜。任务完成，证据已存。现在得上去。
上升途中，裂纹开始发烫，像有东西从内部往外顶。肺快炸了，脑袋一阵阵黑。快到水面时，我踢掉铅块，手脚并用往上浮。
脑袋破水的一瞬，船底传来震动。
江老鼠的船还在原位，但船尾多了个人影，蹲在甲板上，手里拿着个信封。
我爬上船，腿一软，跪在甲板上。那人把信封塞进我手里，转身跳进小艇，走了。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没署名。我用嘴咬开，舌头碰到纸面——有压痕。
沈青禾写字重，笔尖常戳破纸。我用唇一遍遍摩挲，辨出八个字：“小心空间反噬，它在吃你。”
我把信纸折好，塞进玉镯裂缝。
它早就在吃了。
左臂的裂纹已经连成一片，从脖子蔓延到胸口，皮肤下有东西在动，像根线，一寸寸往骨头里钻。我靠在船舱壁上，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和江水拍船底的声音重在一起。
远处外滩的钟敲了十下。
我摸出竹笛，对着江面吹了一段低音。频率和胶卷一致。江底忽然翻起漩涡，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
笛声停了，漩涡也停了。
但江水底下，似乎还留着一点震动，像心跳，又像齿轮在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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