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靖渊沉默着。
“是和亲,对不对?”姜沅声音发紧,“他们要公主下嫁?”
四目相对,她终于明白为何姜靖渊眼中满是痛色。
“父皇,他们……要我?”
姜沅的心沉了下去。
姜靖渊抬手示意左右退下,直到大殿只剩他们二人,他才艰难开口。
“呼延康点名要你……”他坐在龙椅上,右手紧握扶手,“朕绝不会答应!”
姜沅的指尖陷入掌心,那点疼痛让她保持清醒:“那、那哥哥和裴照呢?”
姜靖渊的神色骤然黯淡下来:“裴照重伤……桓儿不知所踪。”
“什么?”
姜沅耳边嗡的一声,仿佛有人当头给了她一棒。
才两天。
哥哥失踪了?那个总是温柔笑着,会偷偷带她出宫逛集市的大哥,不见了?还有裴照……重伤?那个从小到大连风寒都没得过几次的裴照?
“裴照他武功那么好,怎么会——”
“裴照为救桓儿,以身挡箭,现在……生死未卜。”姜靖渊闭目。
姜沅的视线模糊了,那样鲜活的人,怎么会……
“那哥哥呢?哥哥是怎么失踪的?”
姜靖渊重重叹了口气:“战场混乱,有人说看见他带着一队亲兵往北追击残敌,然后就再没人见过他们。”
姜沅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对,这太不对劲了。姜桓向来稳重,绝不会贸然追击,裴照更是用兵如神,怎会轻易中伏?
“父皇,您不觉得蹊跷吗?”她睁开眼,“粮草大营位置泄露,裴照中毒箭,哥哥离奇失踪……”
他轻声说:“有内奸,地位还不低……”
一阵沉默,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天了。
戎狄王呼延康的弟弟,二十年前死于姜靖渊之手,想必是来复仇的。
“……朕还能信谁?”
姜沅心头一痛,她从未见过姜靖渊如此脆弱的样子。
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如今像是被抽走了脊梁,只剩下一具空壳。
姜沅忽然跪了下去。
“儿臣愿往戎狄!”
“荒唐!”皇帝猛地站起,“朕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吗?绝不可能!”
“可若我不去,戎狄便会踏平边关三城!”姜沅抬头,眼中已噙满泪水,“那些百姓何辜?父皇,您教导过儿臣,为君者当以天下为先。”
“那也不该用朕的女儿去换!”
“可儿臣首先是您的臣子,其次才是您的女儿!”姜沅重重叩首,“大梁立国百年,靠的就是皇室与百姓同甘共苦,如今国难当头,儿臣岂能独善其身?”
皇帝的手在发抖:“朕已经失去你母后了……”
“母后若在,定会第一个劝父皇割舍私情,”她狠心道,“当年她能为救父皇挡下那支毒箭,儿臣为何不能为大周赴汤蹈火?”
“戎狄王庭是什么地方?那是狼窝!他们的王已经死了三个正妻!你知不知道前年嫁过去的南陈公主,不到半年就被折磨得——”
“请父皇以江山社稷为重!”
最后,谁都没有再说话。
大雨已倾盆而下,姜沅没有打伞,任由雨水打湿衣衫。
“公主!”青鸾撑着伞匆匆赶来,“您怎么淋雨了?会生病的!”
姜沅摇摇头:“青鸾,去把我的琴取来。”
“现在?这么晚了……”
“去吧。”
回到寝宫,姜沅换下湿衣,坐在窗前。
“都退下吧。”
待人走完,姜沅才抬手抚琴。
这是一首裴照最爱的曲子,名为《鲛人烬》。
她总嫌这曲子太过铿锵,少了韵味。今夜却觉得,唯有这样的金戈铁马之声,才配得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
琴声渐急,如马蹄踏碎冰河。
姜沅的指尖在弦上飞舞,直到一根琴弦断裂,在她指腹又添一道伤口。
血滴落在琴面上,像一朵小小的梅花。
窗外,雨越下越大。
——
姜沅最后望了一眼皇城,转身入轿。
轿帘落下时,她终于放任那滴忍了许久的泪滑落。
“公主……”
“青鸾……”姜沅锤头看着那枚平安扣,“你走吧。”
“公主!”青鸾猛地扑到姜沅脚边,“奴婢生死都是公主的人,您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傻丫头……”她伸手擦去青鸾脸上的泪,“戎狄不是皇城,跟了我,往后怕是要吃尽苦头。”
青鸾破涕为笑:“只要跟着公主,刀山火海奴婢也不怕!”
轿子已经起行,外面是整齐的马蹄声和侍卫的吆喝,衬得轿内的沉默越发沉重。
官道两旁站满了百姓,有人低声啜泣,有人默默合十祈祷,似是对这位为国牺牲的公主,充满了怜惜与敬意。
“青鸾,你说裴照现在怎么样了?”
青鸾低下头:“裴小将军吉人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啊……”姜沅望向远方,眼前浮现出裴照挑眉笑的样子。
姜沅靠在轿壁上,任由泪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