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将军为卿折腰 > 第1章 他们要公主下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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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和二十三年冬,大梁的风雪来得比往年更猛烈些。

姜沅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连绵的军营灯火,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戎狄使臣递来国书,点名要她和亲。皇帝震怒,朝堂哗然,可边关八百里加急战报一封接一封。

裴照重伤,姜桓失踪。

“公主,该启程了。”嬷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哽咽。

姜沅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抚摸着腰间那把鎏金匕首,那是裴照送她的。

“再等一等。”

嬷嬷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退到一旁。整个皇宫都知道,五公主姜沅性子最是清冷倔强,连皇上都拿她没办法。

五日前——

朝堂上爆发激烈争论。

“陛下!戎狄来势汹汹,已连破三城!臣请增派援军!”兵部尚书跪地。

龙椅上的景明帝面色阴沉:“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儿臣以为不妥,”二皇子姜珏道,“戎狄所求不过是些银钱布匹,与其劳师动众,不如许以财帛,化干戈为玉帛。”

姜桓冷笑:“二弟此言差矣,戎狄贪得无厌,今日割一城,明日便要十城,唯有以战止战,方能保我大梁安宁。”

景明帝不语,目光最后落在裴照身上:“裴爱卿呢?”

裴照:“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戎狄此次来犯不同以往,各部联合,显然有备而来,若不迎头痛击,恐后患无穷。”

“既如此,”景明帝开口,“命裴照率三十万精兵即日北上!”

“臣领旨!”

……

姜沅倚在梅阁的栏杆上,她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转瞬即逝。

“公主,裴小将军来了。”青鸾轻声说。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淡淡道:“让他等着。”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当姜沅慢条斯理地转过回廊时,裴照正站在梅树下。

他今日一袭墨色大氅,上面落满了雪花。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来,嘴角却噙着几分玩味的笑,这个人,表面斯文儒雅,内里却暗藏锋芒。

“姜沅,你倒是越发会摆谱了,”裴照抬手接住一枝被雪压弯的梅枝,“我若是刺客,这会儿你早没命了。”

姜沅冷笑:“裴将军好大的威风,擅闯本宫寝殿还敢口出狂言。”

“我递了三次帖子,”裴照忽然逼近一步,“明日就要启程去戎狄,你当真不见我?”

姜沅别过脸去。

她当然记得那些帖子,每一封都被她压在最底层。

戎狄战事吃紧,父皇钦点裴照领兵,这一去至少半年。

“谁稀罕见你,”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横竖你裴小将军战无不胜,缺我这一面也不会如何。”

裴照笑了。

从怀中取出个锦囊,里头躺着枚白玉平安扣:“拿着。”

他不由分说塞进姜沅手里:“我亲手雕的。”

姜沅心头一热,嘴上却道:“丑死了,也好意思送人。”

“丑就还我。”裴照作势要抢,姜沅急忙攥紧玉扣往后退,却不慎踩到积雪滑倒。

裴照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拂去她发间的雪。

姜沅正要呵斥,却见裴照掏出一包还冒着热气的栗子。

“刚在宫外买的,”他压低声音,“趁热吃。”

姜沅盯着那包栗子,想起七岁那年,她因顶撞太傅被罚跪,也是裴照偷偷塞给她一包松子糖。

那时他还是个瘦弱少年,如今却已是大梁最年轻的将军。

“本宫不饿。”她别过脸去,却听见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裴照闷笑,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剥开栗子:“姜沅,你从小到大就这个毛病,宁可死也不肯低头。”

一颗剥好的栗子递到唇边,姜沅迟疑片刻,终究张口接了。

“裴照。”

她唤他。

“平安回来。”

裴照折了枝红梅插在她鬓边:“行。”

这样的场景自他们记事起便时常上演,裴照是镇国公嫡子,自幼出入宫廷。姜沅是令皇后所出的嫡公主,最得圣宠。

她只记得,他们一起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姜珏的府邸密室内,烛火幽幽。

“殿下,裴照已经领兵出发了。”一个黑衣人低声禀报。

姜珏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嘴角勾起冷笑:“很好,通知那边,按计划行事。”

“若战败……我大梁……”

“闭嘴!”姜珏厉声打断,“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等裴照和姜桓死了,父皇自然会看到谁才是最适合的继承人。”

黑衣人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姜珏望着皇宫方向,他母妃是贵妃,却因令皇后在世时始终被压一头。

令皇后虽已故三年,景明帝却迟迟不立新后,连带着他这个二皇子也始终活在姜桓的阴影下。

“父皇,您既偏心,就别怪儿臣心狠了。”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

琴弦断裂的瞬间,姜沅的手被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她微微蹙眉,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琴弦断,非吉兆。

“公主,要回宫吗?”青鸾轻声问。

姜沅摇头:“去乾清宫。”

她要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战事,能让一向从容的裴照变了脸色。

乾清宫外,侍卫们神色紧张。姜沅刚走到殿外,就听见里面传来景明帝震怒的声音。

“混账!戎狄人怎敢如此嚣张!”

姜沅心头一跳。

戎狄,那个位于大梁西北的游牧民族,近年来屡犯边境,但都被裴家军挡在关外,如今竟能让父皇如此震怒,必是出了大事。

“五公主,皇上正在议事,您……”守门的太监为难地看着她。

“本宫知道,”姜沅退到一旁,“我就在这等。”

约莫半个时辰后,殿门打开,大臣们个个面色凝重。

“二皇兄!”

姜沅一眼看到了姜珏,快步上前拦住他,对方苍白的脸色让她心头一紧。

“五妹?”姜珏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大冷天的,怎不好生歇着?”

“发生了何事?父皇他……”

姜珏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回去,这事儿你别管。”

“到底出了什么事?”姜沅不退反进,一把抓住姜珏的袖口。

他欲言又止,目光怜惜地看着姜沅,伸手想抚摸她的发顶,却在半空中僵住,转为替她拢了拢披风。

“边关之事自有朝臣们操心,你一个女儿家,别为这些事劳神,”他语气温和,“回去好好休息,瞧你,脸色比我还差。”

姜沅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远处的声音打断。

“二殿下!兵部还在等您议事!”

“沅儿,你怎么来了?”姜靖渊的声音从殿内传出,听起来疲惫不堪。

姜沅走进大殿,发现短短几日,他似乎老了十岁,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儿臣听闻边关急报,担心国事,特来请安。”姜沅福了福身。

姜靖渊叹了口气:“你一向聪慧,想必已经猜到了……戎狄人偷袭了裴家军粮草大营。”

“边防图被盗,裴老将军身中三箭……太医院已经派人快马加鞭赶去了。”

姜沅倒吸一口冷气,裴老将军镇守边关二十载,是大梁的定海神针,若他有个闪失……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朝中有人主张议和,吵得朕头疼。”

姜沅敏锐地注意到这话的意思:“父皇的意思是戎狄提出了条件?”

姜靖渊沉默着。

“是和亲,对不对?”姜沅声音发紧,“他们要公主下嫁?”

四目相对,她终于明白为何姜靖渊眼中满是痛色。

“父皇,他们……要我?”

姜沅的心沉了下去。

姜靖渊抬手示意左右退下,直到大殿只剩他们二人,他才艰难开口。

“呼延康点名要你……”他坐在龙椅上,右手紧握扶手,“朕绝不会答应!”

姜沅的指尖陷入掌心,那点疼痛让她保持清醒:“那、那哥哥和裴照呢?”

姜靖渊的神色骤然黯淡下来:“裴照重伤……桓儿不知所踪。”

“什么?”

姜沅耳边嗡的一声,仿佛有人当头给了她一棒。

才两天。

哥哥失踪了?那个总是温柔笑着,会偷偷带她出宫逛集市的大哥,不见了?还有裴照……重伤?那个从小到大连风寒都没得过几次的裴照?

“裴照他武功那么好,怎么会——”

“裴照为救桓儿,以身挡箭,现在……生死未卜。”姜靖渊闭目。

姜沅的视线模糊了,那样鲜活的人,怎么会……

“那哥哥呢?哥哥是怎么失踪的?”

姜靖渊重重叹了口气:“战场混乱,有人说看见他带着一队亲兵往北追击残敌,然后就再没人见过他们。”

姜沅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对,这太不对劲了。姜桓向来稳重,绝不会贸然追击,裴照更是用兵如神,怎会轻易中伏?

“父皇,您不觉得蹊跷吗?”她睁开眼,“粮草大营位置泄露,裴照中毒箭,哥哥离奇失踪……”

他轻声说:“有内奸,地位还不低……”

一阵沉默,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天了。

戎狄王呼延康的弟弟,二十年前死于姜靖渊之手,想必是来复仇的。

“……朕还能信谁?”

姜沅心头一痛,她从未见过姜靖渊如此脆弱的样子。

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如今像是被抽走了脊梁,只剩下一具空壳。

姜沅忽然跪了下去。

“儿臣愿往戎狄!”

“荒唐!”皇帝猛地站起,“朕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吗?绝不可能!”

“可若我不去,戎狄便会踏平边关三城!”姜沅抬头,眼中已噙满泪水,“那些百姓何辜?父皇,您教导过儿臣,为君者当以天下为先。”

“那也不该用朕的女儿去换!”

“可儿臣首先是您的臣子,其次才是您的女儿!”姜沅重重叩首,“大梁立国百年,靠的就是皇室与百姓同甘共苦,如今国难当头,儿臣岂能独善其身?”

皇帝的手在发抖:“朕已经失去你母后了……”

“母后若在,定会第一个劝父皇割舍私情,”她狠心道,“当年她能为救父皇挡下那支毒箭,儿臣为何不能为大周赴汤蹈火?”

“戎狄王庭是什么地方?那是狼窝!他们的王已经死了三个正妻!你知不知道前年嫁过去的南陈公主,不到半年就被折磨得——”

“请父皇以江山社稷为重!”

最后,谁都没有再说话。

大雨已倾盆而下,姜沅没有打伞,任由雨水打湿衣衫。

“公主!”青鸾撑着伞匆匆赶来,“您怎么淋雨了?会生病的!”

姜沅摇摇头:“青鸾,去把我的琴取来。”

“现在?这么晚了……”

“去吧。”

回到寝宫,姜沅换下湿衣,坐在窗前。

“都退下吧。”

待人走完,姜沅才抬手抚琴。

这是一首裴照最爱的曲子,名为《鲛人烬》。

她总嫌这曲子太过铿锵,少了韵味。今夜却觉得,唯有这样的金戈铁马之声,才配得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

琴声渐急,如马蹄踏碎冰河。

姜沅的指尖在弦上飞舞,直到一根琴弦断裂,在她指腹又添一道伤口。

血滴落在琴面上,像一朵小小的梅花。

窗外,雨越下越大。

——

姜沅最后望了一眼皇城,转身入轿。

轿帘落下时,她终于放任那滴忍了许久的泪滑落。

“公主……”

“青鸾……”姜沅锤头看着那枚平安扣,“你走吧。”

“公主!”青鸾猛地扑到姜沅脚边,“奴婢生死都是公主的人,您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傻丫头……”她伸手擦去青鸾脸上的泪,“戎狄不是皇城,跟了我,往后怕是要吃尽苦头。”

青鸾破涕为笑:“只要跟着公主,刀山火海奴婢也不怕!”

轿子已经起行,外面是整齐的马蹄声和侍卫的吆喝,衬得轿内的沉默越发沉重。

官道两旁站满了百姓,有人低声啜泣,有人默默合十祈祷,似是对这位为国牺牲的公主,充满了怜惜与敬意。

“青鸾,你说裴照现在怎么样了?”

青鸾低下头:“裴小将军吉人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啊……”姜沅望向远方,眼前浮现出裴照挑眉笑的样子。

姜沅靠在轿壁上,任由泪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