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服务员推着小车开始清理桌上的餐盘,小牌桌前则聚集起打牌和围观的人群。
安德森深深吸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牌——他刚刚已经压上了全部的筹码。
他看了一眼牌,抬头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然后尽量不露声色地说:
“好了,伙计们,亮牌吧。”
汤姆森摊开他的牌:“一对。”
“散牌,”马克懊恼地捂着脑袋,“哦,该死。克伦特,看你的了。”
“我也是。”克伦特耸了耸肩,把牌丢在小桌上。
安德森低头看着牌,无奈地说:“汤姆,你真好运。”
“可不是,他已经连赢三把了。”马克撇了撇嘴。
“但是……现在轮到我了。我赢了,伙计们,同花顺!”在人们的起哄和叫好声里,安德森把牌拍到桌子上,然后将杯中的茴香酒一饮而尽,“哈哈哈哈!下一局!”
“赢家洗牌。”马克摊手说。
“抱歉,我该走了,”汤姆森忽然站起来,“我刚想起来还有一些表格要填。”
他向凑在桌旁的旁观者们问道:“詹姆斯,你想玩吗?”
“不,不。我就看看。”
“亨利?”
“不用管了,我们会找到人的。与之相比,你的工作也许更紧迫些。”安德森大笑着说。
汤姆森走后,马克愤愤地说:“明明值班时间还早的很。你就不该邀请他,我说过,这家伙赌品差得很,只要输一把就不玩了。”
“我也没办法,欧文他们估计这会儿还在忙着清理甲板。”安德森洗着扑克牌,一叠叠纸牌在他手里快速交替,“以后不找他就是了。”
“也许他只是没钱了,”克伦特坏笑着说,“我听说他那天在蒙帕内斯输了不少。”
安德森摇了摇头:“这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说起来,这次回去咱们就可以休假了,你们有没有什么计划?”
“我没什么计划,”亨利坐在汤姆森的位置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一向是个随心所欲的人。
“我大概会回爱丁堡的乡下住一段时间,那儿空气不错。”马克说。
克伦特搂住他的肩膀说:“你介不介意多一个客人?你知道的,利物浦的雾霾简直糟透了。”
“欢迎之至——只要你老婆愿意。”
克伦特立刻蔫了下来。
“哈哈哈哈,我敢打包票,这家伙每次回去,都得先证明他没有在外面碰过别的女人。”亨利有些幸灾乐祸。
“所以我喜欢独身主义。”安德森把洗好的牌在桌上敲了敲,露出玩味的笑容。
“天哪!别说了,”克伦特一脸沮丧,“让我们快点开始吧!”
约翰尼·汤姆森打开舱门时,他的室友之一卢卡斯正趴在笔记本电脑前玩游戏。汤姆森走进来,把衣服挂在床架上,随口道:“你在玩什么?”
“如你所见,蜘蛛纸牌。”卢卡斯头也不回地说。
“哦,我赢了!”他伸了个懒腰,关掉窗口,看了看时间,“七点半,等会儿又要去值班……你这会儿才吃完饭?”
“是……是啊。”汤姆森有些心虚地说。
“哦,圣母!你又去找安德森他们了,对吧?”
“但是,他们玩得并不多。”汤姆森喏喏道。
“汤姆,你为什么不能吸取教训?”卢卡斯站起身来,认真地看着他,“再这样下去,你只会把自己的内裤都输个底掉。”
“实际上,我赢了一点。”汤姆森缩着脑袋从口袋里翻出两张零钱,递给卢卡斯。
他嗫嚅着说:“这是十块钱。剩下的像我们说好的那样,发工资就还你。”
卢卡斯把钱收下,然后说:“听着,汤姆,这不是钱的问题。你不能去赌了,赌场是吃人的地方,你上次收到的教训还不够吗?想想你妹妹的病,想想你的父母……”
“那是一个意外!”汤姆森大声争辩道,“我本来可以赢……”
“每个人在输得一无所有之前,都会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意外?你这个无可救药的烂赌鬼,如果你赢了,那才叫意外!你告诉我你妹妹生了白血病需要钱,我才借了你四百欧元,但是你,你这个人渣居然把它们全都输在了赌场里!”
“四百欧元,这远远不够!你知道吗,珍妮的手术需要至少一百万美元!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我不去赌,我怎样才能凑齐这笔钱?你能不能告诉我?”汤姆森忽然吼道,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卢卡斯怔怔地看了汤姆森一眼,几乎想要扭头就走。他压制着怒火,尽可能平心静气地说:“我理解你的苦衷,但这不是你犯错的理由……”
汤姆森打断了他:“你理解?你们一出生就可以享受免费医疗和世界上最好的社会福利,你怎么会理解?该死的总统!”
汤姆森像野兽一样咆哮着,却忽然没了气势,瘫坐在床上。
“我错了,抱歉,我很抱歉。但我最后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手……我知道,我是个人渣。但是她是无罪的啊,她是那么可爱,那么纯洁的一个孩子,我不明白,为什么上帝对她这样残忍。”
“每次我去探望珍妮,坐在她的病床边上,我都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在坐视她朝着死亡走去。而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自己只是病了,一场小小的感冒,很快就能出院。”
“起初,她会从床上坐起来,跟我讲她最近看的故事书。她是那么喜欢看书,即使是在病房里面。照顾她的护士跟我说,她很乖,可爱的像个天使。但是后来,她渐渐不能长时间阅读了,爸爸工作很忙,只有周末能来看她,她总缠着爸爸给她讲故事,但是只要一会儿,她就睡着了。她的小脸雪白雪白的,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就像童话里的睡美人。”
“你知道吗?我每一次离开,都担心这是我与她的最后一面。但是她是那么坚强,一直在跟病痛抗争。上一次我回去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力气坐起来,哪怕有床垫着,坐一会儿也会很累。她躺在床上,摸着我的手对我说,‘哥哥,你怎么看起来这么伤心?你哭丧着脸的样子太丑了。’她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哥哥,笑一笑,见到妹妹不应该很开心吗?’”
“我记得在她小时候,我不喜欢这个多出来的妹妹。常常对着她的摇篮做鬼脸吓唬她,但她根本不怕,反而被逗得咯咯直笑。她笑起来很可爱,那一刻我的心都要融化了。从那以后,这就成了我们兄妹俩的保留节目,她从来没有被吓到过,只是对妈妈说,‘快看,妈妈,哥哥变得好丑。’我想,那一刻我真是丑爆了。”
他捂住自己的脸,眼泪和鼻涕一同流下来。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
“有时我会想,如果我们曾为她缴齐医疗保险,或者这些年我曾努力工作,而不是花天酒地随意挥霍,情况是否会有所不同。但是现在,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一切……”
“我……”卢卡斯试图组织语言,但他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我去值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