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操控台,看这儿,这是电子海图,你能看到这个点吗?这就是我们船所在的位置。这个屏幕上是雷达图像……”
船长莱昂正在驾驶室里,给新船员约翰尼·汤姆森一一讲解操控台上那些仪器和图像的作用,这会儿值班的是大副维克托。每当有新船员上船时,船长常常会把他们带在身边一段时间,以便让他们尽快熟悉船舶的情况,同时帮助他们适应海上的生活。与汤姆森所预想的严厉不同,船长的态度十分温和。
“船长,有你的卫星电话。”一位船员忽然进门报告,“是康伯巴奇教授。”
“好吧,”他转身对汤姆森说:“抱歉,我出去接一下。”
船长离开后,大副维克托注视着海面说:“约翰,你认为埃里诺尔号怎么样?她看起来很酷,对吧?”
“我想是的。”约翰尼·汤姆森回答道。
“你也许看过资料,这艘船设计载荷2000总吨,700净吨,满载排水量足有4320吨……”
“实际上,在货船中间很小。”一旁的值班水手插话道。
“是的,在货船中间很小。但我们引以为傲的不是载货量,而是它的速度。埃里诺尔号拥有总功率84000马力的两台燃气轮机和两台电发动机,这几乎是现代发动机技术的极致。它的空载最高时速可达50海里,几乎和鱼雷一样快!这世界上没什么能拦住这艘船……”
“不要见怪,他原先是从船舶设计专业毕业的,一说起这些就没完没了。”船长和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维克托打了个寒颤,立即牢牢闭上了嘴巴。
“我的大副,请专心驾驶。你应该不想做个坏榜样。”
“Yes,sir!”维克托挺直了身子说。
夕阳破开云层,将半边天空染上一片火红。在无边的大西洋上,埃里诺尔号正在劈波斩浪,不断前行。陆地在他们身后缩成一线。此时,英属领地直布罗陀海峡的白色灯塔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和周围的山体混在一起,慢慢看不清了。
而在遥远的希腊半岛,夜色己然降临。一架波音737客机正在低沉的轰鸣声中起飞,它向着暗蓝色的天幕和闪烁的星辰飞去,将斯帕塔机场塔台的灯光远远地抛在后面。
一位身着短格纹衬衫,发际线略高,戴着无框眼镜的先生独自坐在头等舱靠窗的座位上,正是康伯巴奇教授。他放下手里的杂志,透过窗子,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整整一年的城市。曾经熟悉的一切披上了夜晚的轮廓,令人感到那样陌生。教授轻轻叹了口气,合上遮光板,视线飘向不知名的空处。
沿着他的目光继续向前,上千公里之外,埃里诺尔号正在大西洋上以22节的航速向西北方向匀速航行。
当你从一万米的高空俯视大地时,会发现陆地与海洋仿佛具备某种共通性:一道道山脉、丘陵、沟壑在大地上勾勒出各种起伏,这些形状像极了海面上翻涌的海浪。而若用相机将永不停息的海面定格在一瞬间,那无尽的波涛,恰恰像极了连绵的山川。海浪交错碰撞之间,便雕凿出巍峨的险峰峭壁。而当时间开始流动,险峰顷刻倾倒下来,溅成一片碎雪。
海浪是流动的山脉,岩层是凝固的大海。
与埃里诺尔号驾驶室相隔不远的单人舱室里,拉乌尔躺在那张比普通船员略宽的床上,从发呆中回过神来。他的房间不大,大约十几平米,除了那张床,还有一组金属斗柜,一把靠椅,一张矮桌。在正对舱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简单的装饰画。
现在是他的轮休时间。一时间从繁杂的事务中抽身出来,拉乌尔竟有些百无聊赖。他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本英国人休·鲍登撰写的通识读本《亚历山大大帝》。这本书正是不久前康伯巴奇教授送给他的。拉乌尔坐在椅子上,翻过目录和引言,直接从正文开始阅读。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拉乌尔意犹未尽地放下书本,随手拿起手机关掉闹钟。他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准备去餐厅用餐。
与此同时,在驾驶舱里,莱昂低头看了看表。“好了,小伙子们,用餐时间到了。保持专注,换班的人很快就来。”他说道。
随即,他依照惯例,将卫星导航与雷达图像再次仔细扫视了一遍,确认一切正常。
临走前,船长拍了拍大副的肩膀:“维克托,认真驾船。用你的眼睛和手,海上的礁石可不会为你的油嘴滑舌让道。”
“Yes,sir.”维克托连声喏喏。
音响里放着喧闹的爵士乐,走进餐厅,迎面是几张小圆桌和一个胶合板材质的简易书架。书架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几本积灰的诗集和被翻得卷了页的成人杂志。这片区域是船员们的活动室。晚餐结束后的休息时间,水手们常常在这里打牌、闲聊。当然,也有人喜欢下国际象棋。
远洋船上网络非常不稳定,且价格昂贵。因此,船员们的生活十分枯燥,各种棋牌游戏算是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之一。闲暇时,只要来几局扑克牌,再喝上一点酒,便能消磨大量时间。(在非值班时间,埃里诺尔号所属的爱德华航海公司允许水手少量饮酒,但不得醉酒,违者将面临最高500欧元的罚款。)
越过一个简易的隔断,浓郁的香味便扑鼻而来。大厅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二三十张木制餐桌,排兵布阵似的和长椅一起牢牢钉在地上,令人想起公立寄宿学校的食堂。来到取餐处,今天的菜品有煎牛扒、煎鳗鱼、芝士焗龙虾肉和几种素菜,主食可以选择面包或西班牙土豆饼。另外,每个水手都发一个苹果,以预防维生素C缺乏导致的坏血病。
埃里诺尔号只有一个餐厅,由普通船员与高级船员共用。不过因此,它也足够大,足以供六十人同时就餐。与装潢精致的客轮或豪华游轮上的餐厅不同,这里唯一称得上装饰的只有几副简单的静物画。有的画着一丛婀娜的鸢尾花,花瓣尽情舒展着,像是一只只蹁跹的蝴蝶;有的画着一株素雅的铃兰,种在陶土花瓶里,枝上悬着一串串莹白的铃铛。
莱昂安静地用餐,他在吃饭时从不谈及工作,偶尔的对话也只是询问菜品的口味。
土豆饼一入口,浓郁的油脂味顿时充盈口腔,汤姆森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了,不好吃?”
“其实……味道还不错。”他努力把土豆片咽了下去,然后说,“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莱昂用刀叉把土豆饼分成小块,往上挤了一点番茄酱,仔细尝了尝说:“也许你需要来点这个,番茄酱和马铃薯搭配起来相得彰益,非常美味。”
他把番茄酱瓶递过去,汤姆森有些紧张地挤出一个笑容,开始埋头吃饭。
用餐完毕,莱昂拿纸巾擦了擦嘴,拿起保温杯抿了一口红茶,问道:“在船上这么多天,你觉得伙食怎么样?”
“很好,我是说,很合我的胃口。”
“那就好。”莱昂拿着茶杯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休息了,接下来的时间你可以自由安排。”
他们在门口道别。莱昂走向船长室,不时有匆匆路过的船员跟他打招呼,莱昂向他们点头致意。这些大多数是上午的值班水手,刚刚由换班水手替下来,他们实在是饿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