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渚矶的血,已经浸透了矶头的青石,顺着石缝淌进长江,将半片江面染成浑浊的暗红。江风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连浪花拍打岸边的声音,都像是士兵们未绝的哀嚎。?
也速儿的元军战船列着密集的阵型,像一群饿极的鲨鱼,朝着矶头发起一波又一波猛攻。元军士兵踩着同伴尚未冰冷的尸体往上冲,手里的弯刀劈在义军的榆木盾牌上,发出“铛——”的脆响,火星溅起的瞬间,能看清他们眼里翻涌的戾气——这些被元廷强征的兵卒,早就把劫掠的疯狂刻进了骨子里。李都尉的左臂被一支狼牙箭射穿,箭簇从甲叶缝隙中穿出,带出的血珠顺着手臂滴在长枪杆上,他却咬着牙没哼一声,用右手死死攥住枪杆,猛地发力,将一个刚爬上矶头的元军士兵挑进江里。那士兵落水前还在嘶吼,很快就被湍急的江水吞没,只留下一圈血色的涟漪。?
“守住!再撑半个时辰,徐将军的援军就到了!”李都尉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被刀片刮过。他心里清楚,徐达的援军正从集庆方向星夜赶来,可眼前的元军足有上万,而自己手下的一千士兵,已经伤亡过半,剩下的人不是断了胳膊就是瘸了腿,全靠一股“守住矶头”的信念在硬撑。?
矶头的夯土堡垒早已被元军的回回炮炸得残破不堪,原本堆在堡垒后的滚石和火油罐,现在只剩下满地碎木和凝固的油垢。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士兵被元军的弯刀砍中右腿,胫骨当场露了出来,他却半跪在地上,用染血的短刀死死刺向元军的小腿。元军士兵吃痛之下,反手一刀劈在他的后颈,少年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却还圆睁着,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把卷了刃的短刀。?
就在义军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远处的江面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战船号角声——那是义军特有的“三短一长”信号,是徐达约定的援军暗号!李都尉猛地抬起头,眯着眼穿透江雾,只见十几艘改良后的义军战船正冲破元军的外围封锁,船头飘扬的“徐”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一道刺破黑暗的光。“是徐将军!援军到了!”李都尉激动地大喊,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积压在胸口的血气翻涌上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徐达站在旗舰的船楼上,远远就看到矶头的惨状——残破的堡垒、遍地的尸体、还有那些仍在浴血的士兵,每一幕都像重锤砸在他心上。他的眼睛瞬间红了,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尖指向元军船队:“传令下去,火攻船在前,撞开元军阵型!务必在半个时辰内赶到矶头!”?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三艘装满干柴和火油的战船被点燃,火舌顺着帆布往上窜,像三条火龙般冲进元军船队。元军战船都是木质结构,遇火即燃,很快就有几艘战船陷入火海,元军士兵纷纷跳江逃生,原本整齐的阵型瞬间乱作一团。“杀进去!支援李都尉!”徐达高声下令,率先跳上舢板,士兵们紧随其后,踩着浅水冲向矶头。?
两面夹击之下,元军的进攻终于被遏制。也速儿站在旗舰上,看着义军援军源源不断地登陆,知道再打下去只会徒增伤亡,只好咬着牙下令:“撤军!”元军战船渐渐驶离江面,留下满水面漂浮的尸体和燃烧的船骸,像一片破败的废墟,在暮色中散发着焦糊的味道。?
徐达快步走上矶头,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李都尉,手指触到他染血的铠甲时,才发现甲片下的身体烫得吓人。“兄弟,辛苦你了。”徐达的声音哽咽,他身后的士兵们也都红了眼——这一千人守住的,不仅是牛渚矶,更是义军渡江的生命线。李都尉看着徐达,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而此时的集庆城外,劝降的谈判正陷入死局。?
朱元璋派去的使者被两个元军士兵架着胳膊送了回来,他的官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膝盖上的皮肉磨得血肉模糊,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血印。使者刚到朱元璋面前,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流:“将军,福寿那老贼不仅不肯投降,还说……还说要把您的人头挂在集庆城头,让所有‘反贼’看看反抗大元的下场!”?
朱元璋站在雨花台的土坡上,望着集庆高大的青砖城墙。城墙上的元军士兵正探着身子往下望,有的甚至故意挥舞着弯刀,刀光在阳光下闪着冷芒,像是在炫耀他们的城防。常遇春气得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节泛白:“将军,别跟这蒙古老顽固废话了!咱们现在就架起云梯攻城,凭咱们的兵力,用不了三天就能把集庆打下来!”?
朱榑连忙拉住常遇春的胳膊,低声说:“常将军,稍安勿躁。福寿虽然顽固,但他手下的将领未必都愿意跟他殉葬。我刚才让斥候查了,集庆四座城门里,北门的防守最薄弱——那里的守军多是汉人,而且负责守北门的将领叫陈兆先,跟福寿素有矛盾,据说前几天还因为粮草分配的事跟福寿吵了一架。另外,斥候还查到,集庆城里的存粮只够支撑十日,只要咱们断了他的粮道,不用攻城,城里的人自己就会乱起来。”?
朱元璋的手指在腰间的玉带扣上轻轻摩挲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他转头对徐达刚派来的传令兵说:“你立刻回牛渚矶,告诉徐将军,让他留下五百人驻守矶头,带着剩下的兵力火速赶来集庆。另外,让斥候队加派人手盯着北门,一旦发现陈兆先的部队有异动,立刻来报。”?
传令兵领命,翻身上马,马蹄扬起的尘土很快就被风吹散。朱榑又凑到朱元璋身边,补充道:“叔父,咱们可以再派一个使者去见陈兆先。陈兆先本就是汉人,对元廷未必忠心,而且他手下有三千士兵,要是能拉拢过来,拿下集庆就易如反掌。咱们可以许诺他,只要他打开北门投降,就封他为指挥使,让他继续统领自己的部队,日后论功行赏,绝不会亏待他。”?
朱元璋点了点头,当即决定派与陈兆先有旧交的降将孙虎去劝降。孙虎曾与陈兆先在元军中共事过,两人还算有几分交情。果然,没过两个时辰,孙虎就悄悄从北门摸了回来,脸上带着喜色:“将军,陈兆先愿意投降!只是他有个条件——要您亲自去北门外接他,以示义军的诚意。”?
“叔父,这恐怕是个陷阱。”朱榑立刻皱起眉头,“福寿老奸巨猾,说不定是他看出陈兆先有反心,故意设下这个圈套,想趁机擒住您。”?
朱元璋却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朱榑的肩膀:“榑儿,你心思缜密,这很好。但成大事者,哪能不冒点风险?只要能拿下集庆,这点风险算什么?”他转头对常遇春说:“遇春,你带领五百精锐,埋伏在北门两侧的树林里。一旦看到城墙上有箭雨射出,就立刻冲出来接应。”?
常遇春虽然担心,却也知道朱元璋的决定不会更改,只好躬身领命:“末将遵命!定保将军安全!”?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朱元璋只带了十个亲兵,骑着马来到集庆北门下。城门缓缓打开,陈兆先穿着一身崭新的铠甲,带着一千士兵走了出来。他看到朱元璋,立刻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几分激动:“末将陈兆先,久仰朱将军大义,今日愿率部归降,望将军收留!”?
朱元璋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亲手扶起陈兆先,笑着说:“陈将军深明大义,能弃暗投明,乃是百姓之福。日后跟着我,我定不会亏待你和你的弟兄们!”?
可就在这时,城墙上突然传来福寿暴怒的吼声:“陈兆先,你这吃里扒外的叛徒!竟敢背叛大元!给我放箭!”话音刚落,无数羽箭从城墙上射下来,箭簇带着破空的“嗖嗖”声,直奔朱元璋和陈兆先而去。?
“不好!”常遇春的吼声从树林里传来,五百精锐士兵像猛虎般冲了出来,手中的盾牌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铛铛铛”的箭雨声瞬间响起,羽箭扎在盾牌上,像密密麻麻的刺猬。陈兆先又惊又怒,拔出腰间的佩刀,对着城墙上大喊:“福寿老贼,我跟你拼了!”说着,他带领手下士兵,与义军一起,朝着北门发起猛攻。?
城墙上的元军士兵本就军心涣散,看到陈兆先真的投降,又被义军的猛攻压制,顿时乱作一团。福寿亲自上城指挥,却被陈兆先的亲兵一箭射中右肩,箭簇穿透了他的蒙古皮甲,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袍。他疼得龇牙咧嘴,不得不被手下扶下城墙。北门的防守瞬间崩溃,常遇春带领士兵冲进城内,与元军展开激烈的巷战。?
朱元璋站在北门外,看着冲进城内的义军士兵,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朱榑走到他身边,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叔父,您刚才太冒险了。要是常将军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朱元璋接过布巾,擦了擦脸上的尘土,目光望向城内混乱的战局,语气坚定地说:“传令下去,全军进城!告诉所有士兵,严禁劫掠百姓、抢夺财物,谁敢违抗,不管是谁,一律按军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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