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朱墙锁凰途 > 第6章 残局藏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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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间屋子里的每一寸空气,似乎都浸透着无声的秘密。

东苑的日子看似初安,楚惊鸿心中的弦却绷得比任何时候都紧。

她深知,萧无忌将她安置在此,绝非善意,更像是在欣赏一件战利品,时时提醒着她的国破家亡。

她没有沉溺于悲伤,而是将所有心神都投入到了对这“牢笼”的探索中。

她命贴身侍女青芜,借口打扫除尘,将暖云居内的所有旧物都翻了个底朝天。

从书架的暗格到地砖的缝隙,无一放过。

终于,在床榻那厚重的梨花木板夹层中,青芜摸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残破不堪。

册子的大半都已霉烂,楚惊鸿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展开仅存的半页。

纸上字迹模糊,墨色晕染,但借着烛光,几行字如惊雷般劈入她的眼底。

“庚戌年,南楚盐引三百船,经青州港,入相府私库……”

庚戌年!楚惊鸿的指尖骤然冰冷,几乎要将那脆弱的纸页捏碎。

庚戌年,正是南楚亡国的前一年!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年,南楚全境盐价暴涨,沿海盐民颗粒无收,内陆百姓以菜根、树皮和着苦涩的硝土为食,哀鸿遍野。

正是这场史无前例的盐税之灾,激起了滔天民变,动摇了王朝根基,才让大渊的铁骑有了可乘之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有人都以为是南楚朝廷昏聩,国君无能,才导致了经济崩溃。

可这本账册却揭开了血淋淋的真相——竟是当朝宰相萧无忌,早在一年前,便如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南楚的经济命脉!

他囤积居奇,操控盐引,将本该流入南楚国库的巨额财富,神不知鬼不觉地转运至大渊,中饱私囊。

是他,一手制造了南楚的民不聊生,一手点燃了颠覆王权的烽火。

灭国,从来不是一场仓促的战争,而是一盘他早已下完的棋。

楚惊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遍体生寒。

她眼中的萧无忌,那个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俊美如神祇的男人,形象在这一刻彻底扭曲,化作了择人而噬的恶鬼。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半页残册凑近烛火。

火苗舔舐着泛黄的纸张,将那罪证化为一缕青烟,袅袅散去。

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已烙印在她的脑海深处。

证据可以被销毁,但记忆不能。

当夜,相府后花园的老夫人设下赏菊宴。

楚惊鸿知道,这是她的机会。

宴席上,觥筹交错,一派和乐。

楚惊鸿端坐一隅,姿态娴静,仿佛真是一只被折了翼的金丝雀。

待酒过三巡,气氛微醺,她像是无意间提起了家乡旧事,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听闻故国南楚,曾因盐价奇贵,百姓竟以菜根代食,路有饿殍。如今想来,真是令人唏嘘……若早知有私密渠道可以通商,何至于让万民受此大难?”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让周遭的喧闹都静了一瞬。

主位上,那位雍容华贵、手持佛珠的老夫人,动作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帘,那双看似浑浊的半晌,她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唉,当年朝廷昏聩,外臣勾结,内鬼横行,这里面的水深着呢,谁又说得清?有些人啊,看着是擎天玉柱,内里说不定早就被蛀空了。”

话中带刺,意有所指!

楚惊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低下头,轻轻啜了一口微凉的茶水,用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震动。

老夫人……她竟然也知道内情?

而且听她的话音,对自己的亲孙子萧无忌,似乎并非全然的信任和维护!

这个发现,比那半页账册更让她心惊。

宴后,楚惊鸿刚回到暖云居,老夫人身边的亲信张嬷嬷便提着一个食盒跟了进来,笑呵呵地说道:“公主,老夫人说您身子弱,特地赏了您一盒江南新进的蜜饯,让您压压惊,安安神。”

楚惊鸿谢过,待人走后,她打开了那精致的食盒。

盒中蜜饯晶莹剔???,甜香扑鼻。

可她的目光,却落在了盒底。

那里的木板接缝处,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异样。

她用指甲轻轻一撬,盒底竟应声弹开,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暗格。

暗格之中,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

玉佩的色泽已经有些黯淡,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但那样式,楚惊鸿只看一眼,呼吸便猛地一窒——这是南楚王族旁支才能佩戴的“瑞云纹”玉佩!

她翻过玉佩,背面赫然刻着一个小小的篆字——“宁”。

宁氏!

是她母后的族姓!

这枚玉佩,本该随着宁氏族人被流放边疆,或是在战乱中遗失,怎么会出现在大渊相府,出现在老夫人的手中?!

一个被她刻意忽略的记忆碎片猛然浮上心头——萧无忌的生母早逝,其父萧丞相后来续娶的继室,正是出自南楚一个不起眼的没落士族……宁氏!

所以,相府老夫人,是萧无忌继母的婆母。而那继母,是她的族人!

这个认知让楚惊鸿头晕目眩。

老夫人是知道她的血脉,所以才送来玉佩?

这是在向她示好,还是……萧无忌借祖母之名,设下的又一个试探她的新陷阱?

诱她主动承认身份,好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这一夜,楚惊鸿彻夜未眠。

她不能信,不敢信。

在这座吃人的相府里,任何一点善意都可能是包裹着剧毒的糖衣。

她必须反向试探,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次日,她命青芜寻来一把小锤,将那枚宁氏玉佩敲成了几块碎片。

她取了其中棱角最分明的一块,悄悄塞进了自己绣鞋的鞋尖夹层里。

午后,她算准了老夫人会在园中的暖阁里小憩,便“恰巧”路过。

在踏上台阶的那一刻,她脚下一“崴”,身子一歪,惊呼着向前跌去。

绣鞋顺势脱脚飞出,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老夫人的脚边。

鞋口朝外,那枚玉佩的残角在阳光下,折射出一抹凄凉的微光。

“哎哟,公主当心!”周围的丫鬟婆子乱作一团。

而暖阁内的老夫人,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只绣鞋,当她的目光触及那抹玉色残角时,端着茶碗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抖,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复杂,有惊愕,有痛惜,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怒意。

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并未让人去捡,只是看着被扶起的楚惊鸿,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人老了,看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旧物最是伤人,以后莫再提了。”

说罢,她竟直接起身,拂袖而去,连句关怀的话都未多说。

楚惊鸿站在原地,心沉到了谷底。

老夫人的反应,比她预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都更难解读。

然而,真正的交锋,在深夜才悄然来临。

张嬷嬷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暖云居,这次,她带来了一坛密封的陈年花雕。

她没有多言,只是将酒坛放在桌上,凑到楚惊鸿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老夫人说,南楚的酒,最配南楚的人。”

说完,她便躬身退下,消失在夜色中。

楚惊鸿盯着那酒坛,许久,才缓缓抬手,拍开了上面的泥封。

一股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然而,在那浓郁的酒香之下,还混着一丝极其清冽、若有似无的冷香。

是“雪魄梅”的余韵!

楚惊鸿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种只生长在南楚故都雪山之巅的梅花,是母后生前最爱的熏香,其香幽远,清冷彻骨,世间再无第二种味道与之相似。

这坛酒,不仅仅是确认,更是一份无法言说的故人之情。

她终于确定,老夫人并非敌人。

但她也明白,自己已然踏入了一个更深、更复杂的棋局。

有人在暗中为她递上梯子,也有人,正站在高处冷冷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楚惊鸿端起酒坛,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凛冽的寒风夹着细碎的雪沫扑面而来。

她举起酒坛,没有喝,而是将那满坛饱含着乡愁与试探的酒液,尽数倾洒在窗下的泥土之中。

她仰起头,望着无尽的夜空与稀疏的星河,轻声自语,像是在对这天地宣誓:“若连敌人的棋盘都能为我所用,这天下,又有何不可夺?”

窗外,寒风卷雪,满目萧瑟。而她漆黑的眼底,星火已然燎原。

酒液很快渗入冰冷的土地,只留下一片深色的湿痕和久久不散的香气。

楚惊鸿静静地凝视着那片被酒浸透的土壤,目光锐利如刀。

有些东西,即便倾倒泼洒,也并非就此消失。

它们只是换了一种形态,沉淀下来,等待着被重新拾起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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