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尚未散尽,巍峨的相府朱门如巨兽之口,森然矗立。
四名身披铁甲的侍卫,神情冷漠,押着一名素衣女子穿过重重门禁。
那女子,正是南楚亡国公主,楚惊鸿。
她颈上缠着沉重的黑铁链,粗糙的链身磨破了她细嫩的肌肤。
脚下是一双破烂的草履,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因被逼着跪行了一路,双膝早已血肉模糊,在青石板上拖出两道刺目的血痕。
府内仆婢聚在两侧,对着她指指点点,窃语声如蚊蝇般钻入耳中。
“快看,这就是那个南楚的公主?听说曾是金枝玉叶,如今还不是任人宰割的战利品。”
“啧啧,长得倒是绝色,可惜是个亡国之人,晦气!”
楚惊鸿低垂着眼帘,将所有轻蔑与嘲讽尽收耳底。
她纤长的手指死死掐入掌心,尖锐的痛楚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用以压制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滔天恨意。
脑海中,父王被斩首时,那喷涌而出的温热鲜血,染红了整个宫殿的台阶。
母后穿着最华丽的宫装,在敌军破城之际,纵身跃入熊熊烈火,背影决绝而惨烈。
国破家亡,血海深仇,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她的灵魂。
“跪下!”一声冰冷的呵斥打断了她的思绪。
仪门之下,相府总管周崇手持一柄乌木戒尺,面无表情地站着,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楚惊鸿,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新妾入府,须明规矩。”周崇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压,清晰地传遍四周,“第一,当众跪行三叩,以表归顺之心,去你亡国公主的傲气。第二,沐浴净身,须用冷水冲淋半个时辰,以洗你故国之‘秽气’。第三……”
他每说一条,围观仆婢的讥笑声便更响一分。
这些规矩,远比对待寻常奴仆更加苛刻,分明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羞辱。
周崇的目光如刀子般,一寸寸地刮过楚惊鸿的脸,似乎在观察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既是在立威,让府里所有人都看看这位亡国公主的凄惨下场,更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试探。
他很清楚,相爷最忌惮的就是这些亡国皇室心怀叵测。
只要楚惊鸿稍有反抗,或是露出半分不甘,他便能立刻坐实其“心怀逆志”的罪名,上报相爷,将其当场格杀!
一旁的贴身侍女青芜早已泪流满面,她看着主子受此奇耻大辱,心如刀绞,刚要开口求情,便被两名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死死架住,用破布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
楚惊鸿的肩膀在众人注视下微微颤抖,仿佛不堪重压,即将崩溃。
她缓缓伏下身,按照周崇的命令,朝着朱红的府门,沉重地磕下了第一个头。
额头触及冰冷坚硬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而,就在她缓缓抬头,准备磕第二个头时,一滴泪珠恰好从眼角滑落,滴在她面前的地面上。
那青砖的缝隙里,积着昨夜的雨水,泪珠融入其中,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透过这汪浅水,她看到了周崇倒映在其中的身影。
也就在那一刹那,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周崇宽大的袖口,随着他持戒尺的动作微微晃动,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枚藏在袖口内侧的铜钮。
那铜钮样式古朴,上面雕刻的纹样,是南楚王室独有的卷云纹!
楚惊鸿的心脏猛地一震,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此人……竟与南楚旧部有染?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但她立刻又升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这会不会是相府设下的另一个圈套?
故意用此物来引诱她,试探她是否还有复国之心,是否还与旧部有联系?
一瞬间,无数种可能在她脑中飞速盘算。
她没有丝毫异样,只是顺从地磕完了剩下的两个头,动作缓慢而屈辱,完美地扮演了一个被彻底击垮的亡国之人。
随后,她被带到了一个简陋的浴房。
冰冷刺骨的井水从头顶浇下,像是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她的每一寸肌肤。
楚惊明蜷缩在巨大的铜盆中,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战,身体的本能让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但她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一遍遍地在心中推演着周崇的行为逻辑。
一个相府总管,为何要如此急切、甚至是不顾体面地羞辱自己?
这远远超出了寻常管教的尺度。
要知道,她名义上是“质女”,虽是战俘,但朝廷明面上还有“优待”的旨意。
周崇如此行事,一旦传出去,于相爷的名声无益。
若仅仅是为了立威,方法多的是,不必如此极端。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试探。
而他越是急于试探,就越说明他心中有鬼,或者说,他背负着必须尽快确认她态度的任务。
既然他多疑,那便让他疑个彻底!
楚惊鸿她猛地咬住下唇,在剧烈的寒冷中强迫自己放松身体,任由意识渐渐模糊。
“扑通”一声,她“力竭”滑倒在铜盆里,整个人没入水中。
“不好了!公主晕过去了!”负责看守的婆子惊叫起来。
一片手忙脚乱中,楚惊鸿被两个婆子从水里捞了出来,架着拖向一旁的偏房。
就在被抬出门槛的瞬间,她算准了时机,双目紧闭,嘴唇翕动,用一种气若游丝、仿佛梦呓般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
“……周大人……还记得……宫墙西角的梅么……”
话未说完,她便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声音极轻,但足以让架着她的两个婆子听得一清二楚。
消息很快就如插上了翅膀,悄无声息地在相府的下人之间传开:那个新来的南楚质女,在浴房被冷水冲晕了,昏迷时嘴里还念叨着“周大人”。
庭院深处,一个正在修剪花枝的老花匠无意中听到了这句传言,他修剪的动作猛地一顿,浑浊的双眼中迸发出一丝骇人的精光,惊疑不定地望向内院的方向。
而此刻,被安置在冰冷木榻上的楚惊鸿,身上只盖着一床薄被。
她面色惨白,嘴唇发紫,看上去虚弱到了极点。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的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她早就通过前世的记忆,或者说,通过重生以来对这座府邸的暗中观察,察觉到那个老花匠,经常借着修剪枯枝的名义,在西角门附近徘徊。
而那里,正是当年母后与宫外密臣联络的暗道出口之一!
她故意留下那句模糊的呓语,就如同一颗精心挑选的毒种,撒入了周崇与老花匠之间那片名为“猜忌”的土壤。
她不需要他们立刻相信什么,她只需要他们开始怀疑。
怀疑她的身份,怀疑彼此的忠诚,怀疑这背后是否藏着更深的阴谋。
门外,忠心耿耿的青芜正守着一盆炭火,急得眼泪直流,却不知她的主子,早已在这一场屈辱的入府仪式中,完成了从猎物到猎手的惊天逆转。
寒气从湿透的衣物和冰冷的被褥中,一丝丝地渗入楚惊鸿的四肢百骸。
这股寒意,不仅仅来自于那盆刺骨的冷水,更来自于她心中那盘算计人心的棋局。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只有她压抑的、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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