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这座帝国的坚硬心脏,头一次因为一句笑话而集体骚动。
“续费皇帝笑嘻嘻,百姓打分像审鸡!”
这句顺口溜,起初只是几个混迹在市井的破落户,就着劣酒编排的段子。
可谁也没想到,它像长了脚的野火,一夜之间烧遍了咸阳的每一条街巷。
源头,竟是那份由十九公子嬴子羡一手推行的《文化象征评估报告》。
报告里,一句看似无伤大雅的调侃,成了引爆火药桶的星火:“始皇帝陛下祭天大典当日,因风寒偶感不适,于告天之时打一喷嚏,有损仪式庄严感,扣除0.5分。”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
国子监的老儒生们气得捶胸顿足,堵在信治站门口,须发皆张地痛斥:“荒唐!悖逆!天子受命于天,与神灵相通,打个喷嚏那是天人感应!尔等竖子,竟敢用凡俗的规矩去评判天威?这是对神明的亵渎,是对祖宗的背叛!”
而坊间的百姓,则用更朴素的逻辑表达着他们的不满。
茶馆里,一个刚被城管罚了钱的货郎拍着桌子吼道:“他娘的,皇帝佬打个喷嚏都要扣分,那老子昨天骂了坊正一句‘狗娘养的’,是不是该直接拉去砍头?这信治,到底是讲理还是找茬?”
民怨如沸水,瞬间灌满了信治站的民议区。
数以万计的留言如雪片般飞来,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被冒犯的怒火。
“别拿陛下当笑料!他为大秦流过血,不是给你们打分的玩物!”“我们要的是尊敬,不是冰冷的KPI!”“这评分,是恩赐还是羞辱?”
南苑,苏檀疾步如风,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她脸上的焦急。
她冲进嬴子羡的书房,将一份刚刚汇总的数据拍在案上,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公子!出事了!信治系统的支持率虽然还在高位,但情感认同指数,一夜之间暴跌了三十个点!”
她深吸一口气,盯着那个依旧在悠然看书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百姓不怕陛下了,他们……他们开始心疼他了!这把火,是你亲手点起来的,现在必须由你去灭!”
嬴子羡终于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闪过一丝玩味。
他放下书卷,不急不慢地走到一旁的灶台前,竟是亲自用小火熬着一锅姜汤,浓郁的辛辣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火?”他头也不抬,用木勺轻轻搅动着锅里的姜片,声音平静得可怕,“为什么要灭?烧得还不够旺,得再加一把干柴。”
苏檀愕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等她追问,嬴子羡的命令已经接连下达。
“传令下去,将《信治评分细则》一千三百二十七条,一字不差,全部给我刻在阿房宫外新立的‘信治碑’上!让全天下的人都看清楚,我们评的是什么,怎么评!”
“让老姜头立刻组织一支援百人‘百姓评官团’,就在信治碑下,公开重审始皇帝陛下的所有得分项!让百姓自己来当这个裁判!”
两道命令,一道比一道惊世骇俗。
苏檀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就见嬴子羡回到案前,竟是亲自取过笔墨,铺开一卷竹简,笔走龙蛇。
片刻之后,一封《代谏书》赫然成型。
“臣,大秦第十九子嬴子羡,代咸阳三十六万参与评分之百姓,向‘大秦帝国首席文化象征’始皇帝陛下,致歉。”
“吾等以制度之名,行轻慢之实,竟以冰冷条文衡量不世之功,忘却其身为血肉,亦有寒暑病痛。此为不仁。”
“然,评分非为羞君,而在立信。立信于天下,使万民知晓,这大秦之内,再无不可问之事,亦无不可护之人。”
写到这里,他笔锋一转,在那条最惹争议的评分上,重重划掉“扣0.5分”,改为“真情流露,加1分”。
并在后面添上一行小字朱批:“制度若失其温度,不能容人,便不配称信。”
刚刚闻讯赶来的徐衍看到这份《代谏书》,脸色大变,急忙上前劝阻:“十九公子,万万不可!朝令夕改,形同翻案,信治刚刚建立的公信力何在?这会让天下人觉得我们是在儿戏!”
嬴子羡放下笔,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徐衍内心:“公信?若民心动摇,信任崩塌,还谈何公信?徐衍,你记住,制度不是铁板一块,它是活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它同样能顺应人心,改道而流!”
他将《代谏书》与修正后的评分报告一同交给苏檀,沉声道:“将这两份东西,连夜印制成册,广发咸阳!封面就题八个字——我们评的不是神,是一个愿意低头的老头。”
他又对一旁待命的信治站说书人老周吩咐道:“老周,你那张嘴不是挺能说吗?给你个新段子,立刻去全城最大的瓦舍里说——皇帝打喷嚏,天下都关心;评分改加分,人心才算真!”
咸阳城彻底沸腾了。
当刻着密密麻麻条文的信治碑耸立在阿房宫外时,当无数册子散发到百姓手中时,当说书人绘声绘色的新段子响彻街头时,那股滔天的怒火,竟诡异地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新奇、感动与释然的复杂情绪。
深宫之内,始皇帝嬴政听着内侍赵高战战兢兢的汇报,沉默了许久。
那张曾经威严到令人不敢直视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挥退了所有人,独自走到存放衣物的宫室,伸手取下那件尘封已久的黑色龙袍,金线绣成的巨龙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狰狞。
他将龙袍在身前比了比,仿佛在怀念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自己。
可最终,他缓缓地、决然地,将龙袍放了回去,转身换上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素色长袍。
他没有乘坐车驾,没有带任何侍卫,像一个最普通的关中老者,一步一步,走出了那座他住了几十年的宫殿。
阿房宫外,人山人海。
百姓们围着那块巨大的信治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几个顽童正指着石碑上“打喷嚏加1分”那一行字,笑得前仰后合,清脆的笑声毫无畏惧。
嬴政驻足在人群外,听着那些曾经只敢在他背后窃窃私语的子民,如今却在公开讨论着他的“功过”,甚至对他的一个喷嚏评头论足。
他没有感到愤怒,心中反而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
他终于迈步上前,分开人群,走到石碑前。
他伸出那只曾执掌天下生杀大权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石碑,目光落在了值守在此的老姜头身上,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迟疑:“你们……真的不恨朕了?”
老姜头正指挥着几个后生维持秩序,闻言一愣,看清来人后,咧开缺了几颗牙的嘴,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陛下啊。说不恨,那是假的,当年修长城、建宫殿,俺们家祖上累死的就好几个。可……可您现在不是不掌权了嘛!不掌权了,反倒看着……像个自家人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自人群的暗处缓缓走出。
嬴子羡手里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姜汤,不跪,不拜,就这么平静地站在始皇帝面前,将碗递了过去。
“陛下,天冷,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始皇帝的耳中。
“您这个大秦的‘门面’,我先帮您擦亮了。百姓的脏话,我替您听了;这改过之后的好评,您就安心收着吧。”
当夜,章台宫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夜。
始皇帝独坐案前,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那份《代谏书》。
当他的指尖抚过“亦无不可护之人”那一行字时,这位铁血一生的帝王,竟忽觉眼眶阵阵发热。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了那支曾批下无数死亡敕令的笔,写下了一封截然不同的诏书——《致天下书》。
“昔年,朕以雷霆之威立国,深信唯有敬畏,方能长久。今日方知,唯有被爱,国祚方能永存。自今日起,朕,‘大秦文化象征’,不再仅仅是被动受评,亦当主动问心——每月初一,朕将亲赴阿房宫外‘议事亭’,只为听一句百姓的真心话。”
南苑高台之上,嬴子羡凭栏而立,遥望着远处章台宫那渐渐熄灭的灯火,以及那道在灯火阑珊中缓缓离去的、不再孤高的背影。
苏檀站在他身后,轻声问:“这就……结束了?”
嬴子羡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低语道:“不,这才刚刚开始。”
他转过头,看着苏檀,目光深远:“你看,他开始渴望‘被需要’了。这,才是真正的退位。”
夜风吹过,仿佛带着一丝来自九幽地底的微弱回响。
那神秘的铜铃,沉寂了许久,似有轻响,又似无声。
系统再未出现。
但那股席卷大秦的风,却已然起势,越吹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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