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骊山北麓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悲鸣。
嬴子羡站在一片刚刚被夷为平地的废墟前,脚下是新翻的泥土,混杂着千年古木的清香与石料的冰冷。
他身后的工队寂静无声,数百双眼睛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敬畏与决绝。
那张从系统处获得的“地脉共振图”此刻正平铺在一块巨石上,图上繁复的线条在月光下流淌着微弱的光晕,仿佛活物一般。
嬴子羡的手指精准地按在图上一个不起眼的交汇点。
“就是这里。”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始皇陵真正的密道入口,并非在主墓道,而是藏于这座祭殿之下。以地脉为引,以星辰为钥,好大的手笔。”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座原本宏伟,此刻却只剩断壁残垣的偏殿,语气陡然转冷:“传令,今夜之内,将此地彻底清理。三日之内,我要在这里看到一座全新的建筑拔地而起。”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声若寒铁:“这座建筑,名为‘信治档案总库’。外墙给我用血玉石刻上八个大字——民声不朽,政迹长存!”
此言一出,连最沉稳的工匠都倒吸一口凉气。
在始皇陵的禁地上动土,拆先帝祭殿,还要刻上这样与皇权相悖的字眼,这已不是胆大包天,而是公然向整个大秦的祖制宣战!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工匠,人称老姜头,颤颤巍巍地走上前。
他曾是当年修陵人的后代,对这片土地怀有最原始的恐惧与敬畏。
他浑浊的眼中满是挣扎,最终却化为一抹奇异的释然。
他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沙哑却有力:“监国殿下,老朽这条命是您救的,这身骨头也是您给的。以前,我爷爷的爷爷给皇帝修坟,盼着他万世不朽。现在,我能亲手给咱百姓存话,让子子孙孙都记得咱们活过、哭过、笑过……这活,干得值!”
“值!”“干得值!”
一个人的呐喊,瞬间点燃了数百人的热血。
他们不再是沉默的工具,眼中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消息如插翅的飞鸟,一夜之间传遍了咸阳。
徐衍几乎是冲进南苑的,这位一向以沉稳著称的廷尉令,此刻脸上写满了惊骇与焦急。
“殿下!您疯了吗?动皇陵乃是大逆不道之罪!就算您手握监国之权,也不能毁先帝之制,这是要动摇国本啊!”
嬴子羡正在书案前审阅档案库的内部结构图,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示意他坐下,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徐大人,急什么。”他不慌不忙地从一堆竹简中抽出一卷,推到徐衍面前,“《信治继承法》,第三章,第十七条,你念念。”
徐衍一愣,将信将疑地展开竹简,低声念道:“凡……凡涉及国家记忆、文明传承之场所与建筑,无论其初始功用为何,皆属‘公共治理遗产’。其存废、改建,须……须依民议、计得失、利长远,由监国最终裁定。”
念完,徐衍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你这是在用你亲手建立的制度,去反杀先帝留下的制度!”
嬴子羡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锋锐的寒意:“徐大人,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不是在反杀谁,我是在问一个问题。皇帝的记忆要用举国之力来保存,那百姓的记忆呢?三十六县,十年来,数以万计的民议声纹,那些在田埂上哭喊粮食被夺的农夫,那些在城门口哀求儿子归家的妇人,那些冒死控告上官贪墨的老吏……他们的声音,难道就不该有个家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砸得徐衍哑口无言。
半晌,这位廷尉令才颓然坐倒,喃喃道:“你不是在问问题,你是在……重塑大秦的魂。”
阿房宫内,始皇帝嬴政听闻奏报,勃然大怒。
那双曾睥睨六合的眼眸中,燃起了焚天煮海的怒火。
他一把推开身前的案几,竹简奏章散落一地。
“逆子!”一声咆哮,让整座宫殿都在颤抖。
他身上的龙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那股独断万古的霸气几乎凝成实质。
“他要拆朕的陵寝?他要让万民之声与朕并列?他这是要刨大秦的根!”
“备驾!朕要亲赴骊山,看看这个逆子,究竟要如何颠覆他老子的天下!”
龙驾起行,百官随扈,浩浩荡荡,直扑骊山。
赵高等旧党余孽混在人群中,个个面露喜色,准备借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举扳倒嬴子羡。
骊山脚下,杀气冲天。
始皇帝的车驾停下,他身披玄色王袍,手按天问剑,一步步走向那片被“亵渎”的工地。
百官紧随其后,噤若寒蝉。
嬴子羡没有出迎,也没有跪拜,只是静静地站在新建的档案库雏形前,仿佛一尊雕塑。
“嬴子羡!”始皇的怒吼如雷霆炸响,“你可知罪!”
嬴子羡缓缓抬眼,目光平静地与父亲对视,没有丝毫畏惧。
他没有回答,只是对身旁的苏檀微微颔首:“苏檀,开启‘档案库预览模式’。”
话音刚落,档案库那面尚未完工的巨大铜墙上,忽然亮起一片柔和的光晕。
紧接着,一幅幅模糊的影像和一道道清晰的声音,如同鬼魅般浮现。
第一个声音,是一个苍老的农夫,带着哭腔:“……三石粮食,就剩下半斗了啊!军爷说这是为了北伐大业,可我的孙儿已经三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老天爷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第二个声音,是一位年轻的妇人,声声泣血:“夫君……你戍边五年了,信里说就快回来了……阿平都快不认得你的模样了……求求你了,快回家吧……”
第三个声音,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吏,声音嘶哑却充满了不屈的愤怒:“……下官以性命担保,郡守张茂贪墨修河款三万金!证据在此,若有半句虚言,愿受车裂之刑!”
一个个声音,一段段血泪,交织成一曲大秦底层最真实的悲歌。
百官的面色从看戏的幸灾乐祸,渐渐变得凝重、羞愧,甚至恐惧。
这些声音,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过,却从未如此集中、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始皇帝的脸色,也从暴怒转为铁青,再从铁青转为惊愕。
他修长城,伐匈奴,统一度量衡,自认功盖三皇五帝,却从未想过,在他煌煌功业的阴影下,竟有如此多的呻吟与血泪。
就在这时,画面一转,声音变得飘忽而熟悉。
那是一个带着疲惫与迷茫的梦呓,正是他自己的声音:
“朕……真的会被记得吗?不是作为暴君,不是作为千古一帝……而是作为一个人,被后世……记得吗?”
全场死寂!
连风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始皇帝,又看看铜墙上那段源自帝王最深层潜意识的脆弱独白。
始皇帝的身体猛地一晃,高大威猛的身躯竟有些踉跄。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身旁冰冷的墙垣,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双睥睨天下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震撼与茫然。
嬴子羡缓缓上前,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始皇耳中:“父皇,您修皇陵,是想让自己的肉身不朽;我们建这座档案馆,是想让千万民心不灭。您说,哪个……能存得更久?”
始皇帝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良久,他睁开眼,眼中的滔天怒火已经熄灭,取而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
他沙哑地问:“那……朕的声音,也能存进去吗?”
嬴子羡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当然。只要您愿意,接受天下人的评说。”
始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缓缓抬手,从腰间摘下了那枚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力的传国玉玺。
他没有递给嬴子羡,而是亲手交给了旁边的苏檀。
“存进去吧。”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也带着一种释然,“从今日起,朕的每一句话,都归天下人保管。”
当夜,信治档案总库正式启用。
第一份入库的实体档案,并非什么宏图伟业的政令,而是一卷由始皇帝亲笔所书的竹简,上面只有三个字——《罪己录》。
嬴子羡站在新立的石碑前,那八个“民声不朽,政迹长存”的大字在月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他对身旁的苏檀轻声说道:“这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我们要让大秦的每一个郡县,都有属于它们自己的‘声音陵’。”
话音刚落,他脚下的土地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铜铃震响,快得像是错觉。
然而,就在他目光掠过身前那块光滑如镜的石碑时,瞳孔骤然收缩。
石碑的反光中,一个淡蓝色的虚拟界面一闪而过,快到几乎无法捕捉。
但那行字,却清晰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文明存续模块”已激活——新增功能:民声永续存档】
嬴子羡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回望这片广袤的骊山,看向那沉睡的咸阳,最终望向了深邃无垠的夜空。
他嘴唇微动,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原来……你一直都在这儿。”
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
系统或许离开了,但它留下的,是一个更大的“系统”。
它不再是简单的任务与奖励,而是将整个文明的走向,与他的选择绑定在了一起。
他缓缓收回目光,心中那份建立“声音陵”的计划,瞬间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大胆。
如果说,之前他是在用制度撬动皇权,那么现在,他意识到自己手中握住的,或许是定义权力本身的资格。
权力的根基,究竟是什么?
是血脉,是天命,还是……可以被记录、被传承、被评判的声音?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一个更加颠覆性的构想,开始在他脑海中悄然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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