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内,空气仿佛凝固成琉璃,沉重而透明,压得百官喘不过气。
那道来自九重宫阙之上的目光,如天威,如利剑,悬于每一个人的头顶。
突然,一道尖利的声音划破了这死寂。
“陛下有诏——召十九皇子嬴子羡,入殿问话!”
殿中群臣心头猛地一跳!
是他?
那个已经被打入尘埃,圈禁府中,只剩一口气的十九皇子?
未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中车府令赵高那阴柔而独特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刺入众人耳膜:“陛下恩旨,十九皇子,可坐辇而入,免跪!”
这一次,大殿彻底炸开了锅。
坐辇入殿,见君不跪!
这是何等的殊荣?
自大秦立国以来,唯有功高盖世、年迈不能行的元老重臣,才可能获此恩典。
始皇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人之将死,念及父子旧情,要给这最不成器的儿子一份最后的体面?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殿门,有惊疑,有不屑,有怜悯,更有幸灾乐祸。
在万众瞩目之下,殿门外传来一阵轻微而压抑的轱辘声。
一个瘦削的身影,裹着一件宽大的白色鹤氅,坐在一张简陋的木制轮椅上,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推了进来。
那正是嬴子羡。
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微微垂着头,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次咳嗽,整个身子都剧烈地颤抖,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书童跟在身侧,不时担忧地扶住他的肩膀。
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分皇子威仪,分明就是个油尽灯枯的将死之人。
立于御座之下的赵高,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微微躬身,姿态谦卑,眼中却满是胜券在握的得意。
他已经想好了,等嬴子羡咽下最后一口气,他该如何“悲痛欲绝”地向陛下禀报,又该如何“顺应天意”地处理掉这个最后的麻烦。
轮椅在百官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中,缓缓停在了大殿中央。
老姜头,那个推着轮椅的老仆,浑浊的双眼含着泪,声音颤抖地代为叩首:“罪奴……代殿下叩见陛下!”
御座之上,始皇帝的目光深沉如海,看不出喜怒。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的疲惫:“子羡,你可知罪?”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嬴子羡的哭诉、辩解,或是最后的哀求。
然而,嬴子羡只是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在小书童的搀扶下,勉强抬起头。
他的声音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但吐出的每一个字,却清晰地响彻整个大殿。
“儿臣……有罪。”他顿了顿,就在赵高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时,他话锋一转,“儿臣病中无眠,辗转反侧,想的却不是己身之罪,而是天下百姓之疾苦。儿臣……有三件小物,恳请父皇御览。”
此言一出,满堂愕然。死到临头,不求饶,反倒要献宝?
不等始皇帝发话,嬴子羡对身旁的小书童苏檀点了点头。
苏檀立刻从一个随行的木箱中,恭敬地取出三样东西。
“此为《护薯记账录》三百卷!”嬴子羡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记录了南郡之地,从红薯育种、分发,到农户种植、上缴的全过程!每一笔账,皆有农户亲手画押!”
“此为《运粮损耗图谱》一册!”他指向另一物,“详尽描绘了红薯从南郡运往咸阳,沿途各官仓、驿站的损耗记录。何处有鼠患,何处有霉变,何处……有人为克扣!”
“此为《御医误诊七案考》一份!”最后,他看向那份薄薄的卷宗,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寒意,“记录了儿臣府中七名试食红薯的仆人,‘暴毙’前后的所有脉案,以及……御医李正前后矛盾的七次诊断!”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另一名臣子,通武侯徐衍,已然大步上前,当庭展开了那幅巨大的《运粮损耗图谱》。
画卷之上,一条红线从南郡蜿蜒至咸阳,沿途的每一个节点都被清晰标注。
哪里粮仓的墙壁被画上了巨大的老鼠,哪里官道旁的粮车被画上了倾倒的标记,甚至有一处,直接画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正将一袋袋红薯搬上自家的马车!
图文并茂,触目惊心!
老姜头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地哭嚎道:“陛下啊!我家殿下病得都快不行了,还天天拖着病体召见那些从南郡逃难来的农夫,听他们哭诉!他说,这些账本,比他的药汤还重要啊!”
始皇帝的目光,从那画卷上缓缓移开,落在了那三百卷堆叠如山的账册上。
他没有立刻翻阅,但整个大殿的温度,却仿佛骤然下降了冰点。
那目光,冷得像腊月的寒冰。
赵高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一下,一丝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就在这时,一直低着头的嬴子羡,忽然猛地抬头,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竟迸射出骇人的精光!
“儿臣不懂权谋,更不懂朝堂争斗!”他轻咳两声,声音却字字如刀,直刺人心,“儿臣只知道,一根红薯,是一条命!一本账,是一户人家的活路!可偏偏有人,要烧了这能救命的红薯,毁了这能活人的账本!甚至不惜投毒构陷,杀人灭口!”
他猛地一拍轮椅扶手,用尽全身力气喝问:“父皇!您说,这究竟是在治国,还是在毁国?!”
“毁国”二字,如惊雷炸响在寂静的麒麟殿!
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奉常蒙毅已然出列,手中高高举起一份供词和一只小小的瓷瓶:“陛下!此乃御医李正的画押供词,以及从其府中搜出的毒剂样本!经查,此毒与‘暴毙’仆人中毒迹象完全吻合!”
铁证如山!
赵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尖声叫道:“陛下明鉴!此乃构陷!纯属构陷!十九皇子病入膏肓,神志不清,其言岂能采信?!”
“哈哈哈……”
一阵低沉的笑声响起,竟是来自那看似奄奄一息的嬴子羡。
他笑着,笑得咳嗽连连,却让赵高遍体生寒。
“中车府令说得对。”嬴子羡缓缓止住笑,目光平静地看着赵高,“儿臣如今口说无凭,无力与您争辩。既然如此……”
他对着小书童苏檀使了个眼色。
苏檀立刻会意,竟从木箱里抬出了一口小小的铜锅,以及火石木炭!
满朝文武都看呆了。
这是要做什么?
在始皇帝的麒麟殿上,生火做饭?!
嬴子羡却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灰扑扑的生红薯,用随身小刀削去外皮,切成薄片,投入锅中,加入清水。
然后,他看向蒙毅:“蒙大人,请将那所谓‘剧毒薯汁’,借儿臣一用。”
蒙毅取来那只装着毒剂样本的瓷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里面黄褐色的液体,尽数倒入锅中!
火石点燃,木炭升温,锅中的水很快沸腾起来,一股奇特的、带着一丝甜味的香气,开始在大殿中弥漫。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口锅,连呼吸都忘了。
片刻之后,嬴子羡示意苏檀熄火。
他亲自盛了一碗,那汤色清亮,薯片软糯,香气扑鼻。
在始皇帝冰冷的注视下,在赵高惊恐的目光中,在百官不可思议的眼神里,嬴子羡举起汤碗,将那碗被认为是“剧毒”的薯汤,一饮而尽。
整个大殿,死寂无声。一秒,两秒,十秒……
所有人都等着他毒发倒地,口吐白沫。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嬴子羡只是满足地咂了咂嘴,然后拿起一片煮熟的红薯,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脸上露出一丝享受的笑意。
他抬起头,看向御座之上的始皇帝,笑容灿烂:“父皇,您看,这‘妖食’,是不是比御膳房的山珍海味,闻着还要香一些?”
这一刻,赵高的脸,比嬴子羡刚才的脸色还要惨白。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始皇帝久久没有说话,深邃的目光在嬴子羡那张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上停留了许久,最终,落在那堆积如山的《护薯记账录》上。
他缓缓抬手,重重地拍在了龙案之上!
“传朕旨意!”
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威。
“自今日起,南郡农政,归十九皇子嬴子羡全权督办!凡红薯一事,由其总览!少府、御史台,全力协同,不得有误!若有阳奉阴违者,一如此案,杀无赦!”
退朝的钟声敲响。
嬴子羡依旧坐在轮椅上,由老姜头推着,缓缓向殿外行去。
当他即将跨出殿门的那一刻,他忽然抬起头,望向天空。
午后的阳光,穿过云层,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不再只有咸阳宫的陈腐气息,还带着一丝阳光的味道。
他转过头,对着身旁的小书童苏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病,好了。”
苏檀这次没跳操,也赢了。”
也就在此时,嬴子羡的眼前,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淡蓝色光幕悄然浮现:
【影响力值提升至17%。】
【检测到“权力结构松动”,即将解锁新模块——“制度重构”。】
嬴子羡接过那杯温热的姜汤,嘴角微微上扬。
而在远处,阿房宫巨大的阴影之中,赵高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权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死死盯着嬴子羡远去的背影,眼神阴鸷得仿佛能滴出毒液。
“嬴子羡……你真以为,赢的是你?”
一场朝堂上的风暴,似乎随着始皇的一锤定音而平息。
然而,咸阳城上空,那看不见的暗流,却因这场风暴的搅动,变得愈发汹涌、诡谲。
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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