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鸷的火焰在赵高浑浊的眼球里燃起,将那张扭曲的面容映照得如同地狱恶鬼。
他猛地起身,指甲划过紫檀木桌面,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仿佛要将这满室的憋屈与怒火尽数发泄出去。
“来人!”他嘶哑地低吼,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杀意。
几个小宦官连滚带爬地进来,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他们能感觉到,中车府令此刻就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任何一丝差错都可能让他们粉身碎骨。
赵高看都未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衣架,取下那件代表着天子近侍身份的鹤氅,亲手穿上。
他动作不快,甚至有些刻意的缓慢,每一个整理衣襟、束紧腰带的动作,都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而恶毒的仪式。
他在积蓄力量,也在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硬碰硬,他输了。
嬴子羡那小子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他放弃了朝堂上的勾心斗角,直接掀了桌子,用最粗鄙的民意作为武器,将他这位权倾朝野的中车府令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民意算什么东西?在大秦,唯一的意志,只能是皇帝的意志!
“备车,去麒麟殿。”赵高整好衣冠,脸上的狰狞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静,眼底却藏着万丈深渊。
他要见的,是这个帝国唯一的主宰。
他要用自己几十年来在皇帝身边建立的信任,将嬴子羡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麒麟殿,始皇帝嬴政的寝宫,亦是大秦帝国真正的权力心脏。
此刻夜已深沉,殿内灯火通明,龙涎香的烟气缭绕不散,带着一股君临天下的威严与孤寂。
嬴政正倚在软榻上,翻看着一卷竹简,神情淡漠,看不出喜怒。
他听着殿外传来的急促脚步声,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陛下!”赵高扑通一声跪倒在殿门外,距离御榻尚有十丈之遥。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侍立一旁,而是选择了最卑微、最惶恐的姿态。
“何事惊慌?”嬴政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金石之气,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赵高猛地一个头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声泪俱下,嗓音凄切:“老奴有罪!老奴治下不严,愧对陛下天恩,请陛下降罪!”
嬴政终于放下了竹简,深邃的目光落在了赵高身上,那目光犹如实质,似乎能洞穿人心:“说。”
一个字,却带着无上的威压。
赵高抬起头,已是满脸泪痕,老奴斗胆,有三罪必须状告十九皇子,否则,国将不国!”
他顿了顿,见嬴政没有打断,心中稍定,继续用那悲怆的语调控诉:
“其一,煽动黔首,蛊惑民心!农户试种,本是国之大计,由少府统一调配。十九皇子却私下许诺‘三七分账’,将朝廷恩德揽于己身。如今更是纵容农户上街游行,名为请愿,实为要挟!此乃将万民私有化,其心可诛!”
“其二,构陷忠良,扰乱朝纲!老奴麾下一名军吏,因患有风湿旧疾,常去药局取药,此乃人之常情。十九皇子却无端构陷,污蔑其为奸细,严刑逼供,炮制所谓‘罪证’,意图打击老奴,进而插手中车府,此乃乱政之举,其心可诛!”
“其三,也是最严重的一条!”赵高说到这里,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那‘三成归农,七成购铁器扩军’的谣言,看似为国,实则包藏祸心!十九皇子一个无权无职的皇子,凭何扩军?扩谁的军?他这是在效仿当年嫪毐,私铸兵甲,意图不轨!此乃谋逆大罪,其心可诛啊,陛下!”
三条大罪,一条比一条狠毒,尤其是最后一条,直指谋逆,这在猜忌心极重的始皇帝面前,是足以让任何皇子瞬间毙命的死罪。
麒麟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赵高粗重的喘息声。
嬴政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证据呢?”
赵高心中一凛但他早有准备,立刻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奏章,由一名小宦官呈了上去:“陛下,这是咸阳令刚刚呈上的城中骚乱报告,以及南军中部分将士对十九皇子私下言论的记录。至于谋逆……此事体大,只需陛下下令彻查十九皇子府邸,必能搜出铁证!”
嬴政接过奏章,只扫了一眼,便随手扔在了一旁。
他那双仿佛能看透古今的眼睛,再次望向跪伏在地的赵高。
“依你之见,当如何?”
赵高心中狂喜,他知道皇帝已经动了疑心。
他强忍着激动,沉声道:“请陛下立刻下旨,将十九皇子嬴子羡暂押天牢,由廷尉府、御史台与中车府三司会审!封禁其府邸,清查所有账目往来!平息民怨,以正国法!”
这是要一棍子打死,不给嬴子羡任何翻身的机会!
然而,嬴政却没有如他所愿地下令。
这位千古一帝,只是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宣,嬴子羡。”
赵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皇帝没有直接定罪,而是要对质!
这给了嬴子羡辩解的机会!
但他不敢有任何异议,只能叩首领命:“遵旨。”
与此同时,十九皇子府。
府内气氛凝重如铁。
蒙毅身披甲胄,手按剑柄,面色严肃。
徐衍则来回踱步,眉宇间满是忧色。
咸阳城内的汹涌民意虽然是他们一手推动,但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控制。
如此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那位至高无上的陛下。
“殿下,赵高此人定会入宫面圣,颠倒黑白。我等必须早做准备!”蒙毅沉声说道,他深知宫廷斗争的残酷,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苏檀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安神汤,走到嬴子羡身边,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轻声道:“宫里传来消息,赵高进了麒麟殿,已经一个时辰了。”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嬴子羡,却异常平静。
他正坐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枚光滑的黑玉棋子,眼神深邃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在欣赏一盘精彩的棋局。
直到一名宫中传旨的宦官尖着嗓子在府外高声宣读旨意时,他才缓缓放下棋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急什么?”他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扫过紧张的众人,“鱼儿费了这么大力气才咬上钩,总得给它一点垂死挣扎的时间。若是一拉就断了线,岂不是太过无趣?”
他从容地走出书房,迎向那代表着皇帝意志的传旨宦官,姿态从容,不见丝毫慌乱。
蒙毅和徐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不解。
他们不明白,为何殿下在面临如此绝境之时,还能这般云淡风轻。
苏檀望着嬴子羡的背影,心中却是一动。
她忽然明白了。
从散播谣言,到抓捕军吏,再到引爆民意,这一切或许都只是前奏。
嬴子羡真正要等的,就是此刻——赵高的绝地反扑,以及始皇帝的亲自下场。
这盘棋,他要的从来不只是赢下赵高,而是要当着天下棋艺最高者的面,下一盘惊天动地的大棋。
嬴子羡接过圣旨,转身对蒙毅和苏檀等人淡然一笑:“都打起精神来,好戏才刚刚开场。”
他抬头望向皇城最深处那座灯火辉煌的麒麟殿,眸光锐利如刀。
这一局,他不仅要让那位高高在上的始皇帝亲眼看看,谁才是大秦真正的未来。
他还要让这位父亲明白,他嬴子羡,不是一颗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而是能执棋对弈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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