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等风不再回头 > 第二章:蒋闻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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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J的秋意浓得化不开,干冷的空气钻进余嘉熹的鼻腔,带着一种陌生的凛冽。

她跟在舅舅余有才身后,穿过铺满金黄银杏叶的校园小径,走向那座砖红色的教学楼。

崭新的蓝白校服套在身上,宽宽大大,衬得她愈发单薄纤细,像一株被移植的尚未适应水土的小植物。

“嘉熹,”余有才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声音不高,却带着副主任特有的严肃,“崇德高中不比你在香港的学校,规矩严,课业重。舅舅费了大力气好不容易让你的学籍落实,高三了,你现在的重心只有一个——高考。”

余嘉熹抬起眼,目光掠过舅舅眼角的细纹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忧虑,轻轻点头:“我知道的,舅舅,我会用功。”

余有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压低了声音:“至于你妈妈的事,舅舅也在想办法,但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你安心读书,别分心,更别胡思乱想。她手里攥着你外婆的养老金,我比你还急,可急有什么用?她那个样子…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弯了脊背,“记住,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找我,别自己瞎闯。”

“嗯。”余嘉熹乖巧地应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焦灼。

怎么会不急?

外婆省吃俭用攒下的四十万港币养老金,是她老人家最后的保障。落到嗜赌如命、沾染了毒品的母亲余风君手里,无异于羊入虎口。时间拖得越久,那笔钱化为乌有的风险就越大,她必须尽快找到。

念头在心底盘旋,最终落在一个名字上——裴度。

那个她同父异母、从未有过交集的哥哥。

余嘉熹来京之前调查过,裴家豪门世家,树大根深,人脉盘根错节。只有接近他,才有可能借助裴家的力量,在茫茫人海中捞出那个沉沦的母亲。

“舅舅,”余嘉熹抬起脸,目光清澈而笃定,“裴度也在这里,对吗?”

余有才的眼神瞬间复杂起来,有惊讶,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对,高三(1)班,跟你同班。”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警告,“嘉熹,裴家水太深。裴度那孩子,心思也深。你别抱太大希望,更别去招惹。安安稳稳念你的书,比什么都强。”

余嘉熹没再反驳,只是抿紧了唇。

推开高三(1)班厚重的木门,喧闹的声浪扑面而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好奇与审视。

余有才简单交代几句便离开了,留下余嘉熹独自站在讲台边。

班主任介绍新同学的话音刚落,广播里突然传来通知,打断了短暂的安静。

“今晚七点,高三年级新声代小歌手大赛于大礼堂准时举行,各班参赛选手及观众请按时到场!”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被点燃,议论声四起。

余嘉熹在一片嘈杂中,目光无声地扫过教室。

教室靠后的位置,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几个男生聚在一起,气场与周围的埋头苦读格格不入。

余嘉熹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中间那个身影上,裴度真人比照片上更有冲击力,他穿着同样的蓝白校服,却比别人多了几分清冷矜贵。

微低着头,指节分明的手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支黑色签字笔,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鼻梁高挺,周围的喧嚣似乎都被他周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

裴度左边是个笑容灿烂的男生,眼睛亮晶晶的,像只充满活力的金毛犬,正兴奋地跟裴度说着什么。

右边则坐着一个气质截然不同的男生,眉目深邃,沉默安静,周身萦绕着一种低调而神秘的气息。

前排还有个圆脸的男生,似乎在讲着什么笑话,表情夸张。

前排有好几个空位,大概就是舅舅提过的去参加篮球比赛的人了。

余嘉熹默默走到班主任安排的座位上,刚放下书包,旁边一个气质温婉、戴着细框眼镜的女生便友好地朝她笑了笑,压低声音:“嗨,新同学?我叫京妙仪,语文课代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余嘉熹回以感激的微笑:“谢谢,我叫余嘉熹。”

她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再次飘向后方,“那几个男生好像很引人注目?”

京妙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了然地点点头:“哦,你说裴度他们啊。那个笑得特别阳光的叫蒋闻宥,跟裴度关系最铁;旁边不怎么说话的叫江政安,背景挺神秘的,话少但人很好;前排那个是王越珩,活宝一个;还有一个没在的李明奕,是班长,公认的温柔知心大哥哥。还有黄庭宇……他们去参加篮球比赛了,等他们回来我在给你细说他们。”

她说着,声音压低了些,“裴度看着挺好相处对吧?其实他这人,骨子里挺冷漠的。除了他们这个小圈子,跟班里其他人基本没什么交流,集体活动也从不参加。哦,对了,他还有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在隔壁班,叫韩琳汐,挺漂亮的。”

余嘉熹默默记下这些信息,裴度这个人,显然比她预想的更难以接近。

冷漠、疏离、界限分明。

接近他的难度陡增,但找到余风君的紧迫感让她别无退路,她必须想办法,不动声色地融入那个圈子。

夜幕降临,大礼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绚烂的舞台灯光扫过一张张年轻兴奋的脸庞。

余嘉熹坐在班级区域的后排,目光沉静。当主持人报出她的名字时,她才起身,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缓缓走向舞台中央。

没有繁复的妆容,没有华丽的演出服。她只是穿着一身最简单的白裙,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后,像一捧沉静的月光。

追光灯打在余嘉熹身上,勾勒出纤细美好的轮廓。她拿起话筒,微微吸了口气。伴奏响起,是一首舒缓深情的粤语老歌。

当她开口的刹那,整个礼堂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那嗓音空灵清越,带着港式国语特有的糯,像初春山涧融化的雪水,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却又蕴含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

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被精心打磨过,饱含着超越年龄的淡淡愁绪和温柔坚韧。余嘉熹安静地站在光里,歌声流淌,轻易地抚平了所有的浮躁。

一曲终了,余有才坐在教师席上,看着舞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外甥女,眼眶微微发热。

评委席亮出了全场最高分,短暂的寂静后,掌声如雷般爆发,夹杂着兴奋的口哨和惊叹。

“我的天!这声音绝了!”

“新同学深藏不露啊!”

“长得也太乖了!眉眼太精致了!”

角落里,裴度身边的蒋闻宥,眼睛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那个纤细的身影,激动地一把抓住裴度的胳膊,压低的嗓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阿度!阿度你看见没?就她,新转来那个余嘉熹。天呐!怎么能有人长得那么乖,唱歌还这么好听?我感觉我要沦陷了!心怦怦跳!不行了!”

裴度微微蹙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把手臂从蒋闻宥的魔爪中抽出来。他抬眼,目光淡淡扫过台上正鞠躬致谢的少女。

灯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轮廓,确实清丽脱俗。

但那又如何?

他收回目光,薄唇轻启,吐出两个没什么温度的字:“一般,吵死了。”

第二天,余嘉熹早早来到教室。她刻意选择了一个能清晰观察裴度那个角落的位置。

蒋闻宥果然像个小太阳,一进门就活力四射地跟周围人打招呼,看到余嘉熹,更是眼睛一亮,大大方方地挥手:“嘿!新同学!我是蒋闻宥,你昨晚唱得太棒了!”

旁边的王越珩江政安两人在旁边笑嘻嘻地跟着起哄,唯有裴度,仿佛没听见任何动静,也没看见她这个人。

径直走到自己座位,放下书包,拿出书本,动作流畅而冷漠,视线的焦点从未落在余嘉熹身上。

余嘉熹的心微微沉了沉,她拿出语文书,走到京妙仪旁边请教一个古文释义的问题,趁机低声问:“妙仪,裴度…他们平时都喜欢聊些什么?或者,有什么共同的兴趣吗?”

京妙仪想了想:“蒋闻宥喜欢打篮球,王越珩喜欢听英语看综艺,江政安好像对天文物理特别感兴趣,书桌里全是那种大部头。裴度嘛除了跟他们几个在一起,好像就是看看财经杂志,或者听点古典乐?”

她耸了耸肩,“挺难琢磨的。”

余嘉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破口似乎不在裴度本人身上,他的兴趣太过成人化。

也许该从蒋闻宥或者王越珩入手?

他们看起来更容易接近。

课间操结束,余嘉熹刚回到座位坐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堵在了她桌前。是同班的体育委员梁昼沉。

他手里捏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混合着紧张和莽撞的神情,在周围同学看热闹的目光注视下,说道:“余嘉熹,我是梁昼沉!从昨天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这是我买的项链,送给你!请你跟我交往吧!”

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瞬间吸引了全班的注意。

余嘉熹猝不及防,被这当众表白弄得有些无措。她站起身,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眉头微蹙,声音虽轻却清晰地拒绝:“对不起,梁昼沉同学。谢谢你的心意,但我现在只想专心学习,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所以这个礼物,我不能收。”

她态度礼貌而坚决,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梁昼沉脸上的热情瞬间凝固,被当众拒绝的难堪让他涨红了脸,他身后的几个哥们发出起哄的嘘声。

而教室另一边,一个叫周婷的女生,脸色则阴沉得能滴出水。她喜欢梁昼沉很久了,此刻看着余嘉熹那张清纯无辜、楚楚可怜的脸,一股强烈的嫉妒和怨愤猛地冲上头顶。

下午的科学实验课,成了周婷发泄怒火的战场。

分组实验时,周婷故意和余嘉熹分在一组,实验内容是观察植物细胞质壁分离。

当余嘉熹小心翼翼地将滴管伸向载玻片上的洋葱表皮细胞时,站在她斜后方的周婷,装作不经意地抬起手臂猛地一挥!

“哎呀!”周婷惊呼一声。

“哐当!”余嘉熹手里的滴管被狠狠撞飞,里面浓稠的蔗糖溶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几乎全泼在了余嘉熹的胸前。

蓝白校服瞬间湿了一大片,粘稠的糖液迅速渗透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又粘腻。同时,滴管砸在实验台上,碎裂的玻璃碴溅得到处都是。

教室里一片哗然。

“对不起啊余嘉熹!我不是故意的!”周婷捂着嘴,声音夸张地道歉,眼底却毫无歉意,只有得逞的快意,“你没事吧?看你笨手笨脚的,连个滴管都拿不稳。”

周围的同学面面相觑,有同情的,有看热闹的,也有人觉得周婷过分了。

余嘉熹站在原地,胸口的冰凉和黏腻感让她极其不适。她脸色微微发白,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像受惊的蝶翼,紧抿着唇,努力维持着镇定,但那副强忍委屈的模样,反而更显脆弱可怜。

她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角落里的动静。

裴度似乎被这边的声响惊动,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冷淡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实验台,掠过周婷那张写满虚假歉意的脸,最后落在她狼狈的胸前和被糖液浸透的校服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

停留了不到一秒,他便漠然地低下头,继续翻看手中的书本,仿佛眼前这场闹剧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余嘉熹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冷的石块砸中。计划落空了。她的狼狈,她的委屈,在这个冷漠的“哥哥”眼里,激不起半分涟漪。

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无力感席卷了她,鼻尖泛起酸涩。

就在余嘉熹以为自己只能独自咽下这份屈辱,准备默默清理时,一个身影却像阵风一样冲到了她面前。

是蒋闻宥。

他刚才目睹了全过程,此刻眉头紧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对周婷的厌恶。

他二话不说,一把脱下自己身上的秋季校服外套,不由分说地塞到余嘉熹手里。动作带着点霸道,眼神却满是关切和着急。

“快披上!黏糊糊的多难受!”

紧接着,蒋闻宥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崭新的纸巾,抽出好几张,一起塞给余嘉熹,“赶紧擦一下,我带你去医务室。”

余嘉熹猝不及防地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包裹住。带着少年干净体温和淡淡皂角香的外套驱散了胸口的冰凉,干燥柔软的纸巾握在手里。

她抬起头,对上蒋闻宥那双写满真挚和打抱不平的明亮眼睛。刚才被裴度无视的冰冷失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驱散了些许。

余嘉熹握紧了手中的纸巾和外套,眼底的雾气尚未散去,但她努力弯起唇角,对着眼前这个阳光般耀眼的少年,声音带着一丝轻颤,轻轻地说:“谢谢…你……蒋闻宥同学。”

裴度依旧低着头,笔尖在书页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对身旁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而蒋闻宥看着余嘉熹微微泛红的眼眶和那抹柔弱的笑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在喧闹的教室里,响得有点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