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带着几个精壮的打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仿佛不是来访客,而是来收尸。
屋内的忠义堂兄弟们,看到来人,个个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握紧了手边的武器。
癫狗更是往前一步,胸膛的肌肉鼓起,死死盯着师爷,眼神凶狠得要吃人。
师爷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目光直接落在了伤势未愈,靠坐在椅子上的王虎身上。
他摇着手里的折扇,阴阳怪气地开口。
“哎呦,这不是阿虎哥嘛,怎么伤成这样?”
“阿锋啊,你们忠义堂现在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他的视线,终于转向了坐在主位上,面色平静的陈锋。
“城寨里做生意,要讲规矩。”
“尤其是白面这种要掉脑袋的买卖,柴哥说了,得由他老人家统一调配,免得坏了行情,大家伤了和气。”
这番话,充满了赤裸裸的警告与威胁。
忠义堂众兄弟个个怒目而视,却没人敢出声。
福义兴的势头,太大了,大到能轻易压垮他们。
然而,陈锋却笑了。
他站起身,亲自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师爷面前那个空着的茶杯,倒上了一杯浑浊的粗茶。
茶水的热气,氤氲了他那张苍白的脸。
“师爷说的是。”
“我们忠义堂庙小,都是些烂命,可不敢碰柴哥的金饭碗。”
他的声音不卑不亢,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不过……”
他话锋一转,将茶杯轻轻推到师爷面前。
“我倒是听说,最近港英政府查得特别紧,风声鹤唳。”
“柴哥家大业大,囤了那么多‘货’,可千万要小心,别被鬼佬一锅端了。”
师爷脸上那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端起茶杯的手,都微微一顿。
他猛地抬起头,第一次开始真正审视眼前这个传说中的“草包”。
那双平静的眸子,深不见底,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陈锋仿佛没有看到他脸色的变化,对着旁边的阿明点了点头。
阿明会意,将一个箱子,放在了桌上。
“啪”的一声闷响。
“这是欠柴哥的钱,还请师爷点点。”
师爷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看着桌上那箱钱,又看了看陈锋那张挂着浅笑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这个阿锋,不简单。
“好,很好。”
师爷站起身,收起了折扇,也收起了所有的轻蔑。
“话,我会带到。”
“钱,我们收下了。”
他深深地看了陈锋一眼,带着一丝忌惮,转身领着人快步离去。
师爷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们看着陈锋,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
就在刚才,他们仿佛看见,自家堂主用一杯茶,几句话,就逼退了福义兴的过江猛龙。
师爷一路疾行,回到福义兴的堂口。
他将刚才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地汇报给了黑柴。
黑柴听完,盘着玉胆的手,彻底停了下来。
屋子里的鸦片香气,似乎都凝固了。
良久。
他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阴狠而又兴奋的笑容。
“有意思。”
“这个阿锋,真的很有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九龙城寨那片混乱而又充满生机的天空。
福义兴的堂口。
师爷躬着身子,站在那张巨大的酸枝木桌前,声音压得极低,将忠义堂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
黑柴没有说话。
他那双盘了两颗玉胆的手,也停了。
整个屋子,死寂得能听见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他听完了师爷的汇报,尤其是那句“城寨里有风声,说他们是搞白面生意”。
“白面?”
黑柴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那个叫阿锋的废物,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了他的金饭碗。
这是在刨他的根。
是在挑战他九龙城寨土皇帝的地位。
城寨里,只能有一个人卖白面。
那就是他黑柴。
“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黑柴将手里那颗盘得温润光滑的玉胆,狠狠砸在了面前的酸枝木桌上。
坚硬的玉石与名贵的硬木碰撞,瞬间四分五裂。
几块锋利的碎片,甚至弹起来,划破了他粗糙的手背,渗出暗红的血珠。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站在一旁的师爷,眼皮狠狠一跳。
“柴哥……”
“备一份大礼。”
黑柴缓缓抬起头,那双半眯着的眼睛里,迸射出毒蛇般的凶光。
“再备一桌好酒。”
“我要亲自请阿锋堂主,吃顿饭。”
师爷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黑柴动了真怒。
这不是请客吃饭。
这是摆鸿门宴,是要杀人。
“柴哥,那小子现在不好对付,他手下那个癫狗,是条疯狗。”
师爷小心翼翼地提醒。
“狗,再疯,也怕枪。”
黑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雕花的木窗,一股混杂着海水咸腥与垃圾腐臭的空气涌了进来。
“去把皇家警署的沙展,派克先生,给我请过来。”
“告诉他,我发现了一窝卖白面的毒贩。”
“功劳,分他一半。”
师爷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黑白联手,这是要布一个天罗地网,把忠义堂连根拔起。
一个小时后。
一个穿着笔挺警服,金发碧眼的英国人,被毕恭毕敬地请进了福义兴的堂口。
他叫派克,是负责这一片区的警署沙展。
他脱下白色的警帽,露出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毫不客气地坐到主位上,拿起桌上的顶级大红袍,像牛饮水一样灌了一大口。
“黑柴,又有什么好事找我?”
他的粤语说得半生不熟,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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