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战心惊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天光像块被揉皱的褪色绸布,一点点在东边的山尖上铺展开。林虞捏着斧头站在院子中央,斧刃上的黑绿色黏液已经半干,结成了像陈年血痂般的硬壳。风里除了硫磺味,又多了种甜腥的腐烂气,那些青灰色的怪物尸体正在以诡异的速度变软,表皮像融化的蜡油般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滩滩冒着细泡的脓水,蚀得石板路滋滋声响。
“得把这些怪物尸体拖远些,在这里肯定会引来其他的怪物。”
夏君的声音从院子的篱笆缺口处传来,他正在用着一根长竹竿拨开半塌的篱笆,竹梢触到怪物尸体时,竟被腐蚀出一个个小洞。他瘸着腿往柴房挪去,裤脚上的草药汁混着血渍凝成了深褐色,夏君在柴房停下来再次开口。
“找些厚木板垫着,这些尸体不能直接碰,腐蚀非常严重,很危险。”
苏锦芸蹲在煤油桶旁,指尖捏着块碎瓷片,小心翼翼地刮着桶壁上残留的煤油。她的袖口沾着些黑灰,是昨夜举火把时烧的,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浅疤,那是今早上为了拽开受伤的男人,然后被怪物爪子带过的痕迹,此刻正泛着淡淡的红,她并没有在意这伤痕,抬头说道。
“只剩小半桶煤油了现在。”
她把瓷片上的煤油滴进一个空酒瓶,声音轻得像怕惊了空气,她拿着那个瓶子站起身认真道。
“要省着点用,这个煤油现在顶多再撑两晚。”
林虞喘了两口气转头看向屋门,陈春正抱着孩子坐在门槛上,孩子的烧似乎退了些,小脸红扑扑的,正用没长齐的牙咬着陈春的衣角。陈春另一只手在给那胳膊受伤的男人涂獾油膏,药膏是半透明的琥珀色,抹在露出白骨的伤口上,竟让滋滋冒烟的地方渐渐凝住了,一边抹着药一边自言自语说着。
“张教授说过,这个药膏能敛腐生肌。”
她抬头时撞见林虞的目光,慌忙抹了把脸,指缝里还沾着药膏,努力挤出个笑容继续道。
“就是……....,就是这药已经快见底了。”
林虞只是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毕竟现在是末日,保命要紧,哪怕只是暂时的。她再次转身回到院子时,她看见张教授蹲在怪物尸体旁,正用根骨针挑着怪物脖子上的皮肉。他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镜片上沾着黑绿黏液,却浑然不觉。
“肌肉纤维像泡过水的麻绳,但这软骨异常坚韧,难怪砍别的地方没有什么用……。”
他蹲在那里喃喃自语,指尖捏着块从怪物脖子里挑出的白色软骨,忽然他“咦”了一声,然后把软骨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嘶,居然有股铁锈味,还有……硝酸的味?”
林虞在后面全部听了心里,她的心猛地一跳。硝酸?酸雨里的腐蚀性成分?难道这些怪物,本就是被酸雨里的化学物质催变的人?她想起李婶说的她男人被酸雨淋了就疯了,后背瞬间爬满冷汗。
“林虞,我发现后山的松树林……烧起来了。”
小许突然慌慌张张的从后院跑了过来,手里攥着块沾着黑灰的布,布角还在冒烟。院子里打算那些怪物尸体的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向西北山坳。那里的黑烟比黎明时更浓了,像条翻滚的墨龙,正顺着风往这边飘。更吓人的是,烟里夹杂着火星,落在干枯的草叶上,竟“噌”地燃起一小簇火苗,经过酸雨侵蚀的草木虽已枯黑,却像浸了油般易燃。
“这是那些怪物干的?它们想逼我们出去?””
苏锦芸站起身,手里的酒瓶差点摔了,语气带着疑问有似乎有些肯定。
“看着不像。”
夏君眯着眼看了半晌,他的眼神变了变,忽然指着烟柱下方开口说道。
“你看那个烟的走势,是从山坳里往外漫的,像是山坳里着了火,不是有人往这边烧的。”
他又顿了顿,声音沉下来再次道。
“说不定……是山坳里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烧,毕竟这酸雨不排除有燃烧的物质在里面。”
林虞的目光落在被怪物砸出的那个篱笆洞外的小路上,从洞里看那里有串新的脚印,比怪物的脚印小些,像是人光着脚踩出来的,脚印边缘沾着黑灰,一直往山坳的方向延伸。难道是李婶?她今早醒后就说去寻些能吃的野菜,难道是她往山坳去了?
“我去看看。”
林虞抓起斧头往柴房走,那里有件老人留下的蓑衣,浸过桐油,能挡些火星,她毫不犹豫的离开了院子,在门口对着后面的人说道。
“你们留在这里,加固篱笆,虽然在泥土有酸性,房间有几双手套,我前两天发现的,你们戴好用这酸性的土补一下围墙,然后想办法把怪物尸体拖去下风口的沟壑里,用土埋了。”
“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不安全,我熟路。”
小许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他的手上也被那怪物液体伤到了,并且还有些发烫,林虞看着他手上的伤,伤口泛红看着也是触目惊心。但她也没有拒绝,只是把蓑衣披在他身上。
“好,我们走慢点,找不到就回来。”
两人刚走出篱笆,就见风卷着火星飘过来,落在蓑衣上“噼啪”作响。路边的野草已经燃起来了,火苗是诡异的青蓝色,烧过的地方留下黑紫色的焦痕,像被强酸泼过。远处的山林里,传来树木爆裂的脆响,混着隐约的嘶吼,分不清是怪物的,还是别的什么。
走到半山腰时,林虞忽然在块岩石后发现了李婶的头巾,天蓝色的,边角被烧得卷了边,上面沾着几根灰白的毛发,看起来不是人的,倒像某种野兽的。她捡起头巾,指尖触到布料下的硬物,摸出来一看,是个用油布包着的小铁盒,她快速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半盒火柴,还有张用炭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
“它们怕硫黄,你们可以用硫磺对付它们。”
看见硫黄两个字林虞猛地想起张教授说的硝酸味,酸雨里的腐蚀性成分,或许和硫黄能起反应?她抬头看向山坳,黑烟里的火星越来越密,隐约能看见山坳里有片坍塌的厂房,厂房的铁皮顶正在燃烧,火光映得半边天都是暗红色。
“那里是以前的硫磺矿,我小时候听老人说,这山里有个废弃的硫磺矿,后来塌了,就没人去了。既然这家伙怕硫磺,我们不妨去看看有没有硫磺。”
小许忽然开口,声音也是哑得厉害,
硫磺矿……,林虞攥紧了手里的铁盒在心里默念了这三个字。李婶是去矿里找硫黄了吗?她皱着眉头也不知道思考着什么。那些怪物怕火,或许更怕硫黄?她正想说话,忽然听见山坳里传来李婶的喊声,不是呼救,是带着哭腔的大笑。
“烧吧,都烧干净,把这些鬼东西都烧干净,烧了好啊,哈哈哈哈。”
紧接着是一声震耳的爆炸,山坳里的黑烟猛地往上冲,像朵炸开的墨花。热浪夹杂着刺鼻的硫黄味扑面而来,林虞下意识把小许往岩石后拽,只见无数青灰色的影子从烟里冲出来,像被烧疯了的蝗虫,却没往这边跑,反而往相反的方向窜,有的直接冲进火里,发出凄厉的嘶鸣。
“她竟然去炸了矿洞,她把硫黄矿炸了,这.......。”
小许的声音在发抖,显然是不可置信,林虞望着山坳里冲天的火光,忽然想起李婶脸上的水泡,想起她手腕上的勒痕,想起她说他要把我扔去喂那些东西。原来这是她早就决定了的,要用自己最后的力气,给他们留条活路。
风里的硫黄味越来越浓,焦糊味里竟混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是被烟火熏过的泥土,在硫黄的刺激下,竟透出点微弱的生机。林虞低头看向手心,那半盒火柴在阳光下闪着光,像粒小小的火种,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去世的王婶,眼睛睡觉酸涩起来。
“我们回去吧。”
她把铁盒揣进怀里,扶着转头对小许说着,随后头也不回的往回走,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开口说道。
“告诉大家,等这火灭了之后,我们去矿洞附近看看。”
在回去的路上,她看见几只没被烧死的怪物,正缩在岩石缝里瑟瑟发抖,它们身上的青灰色皮肤在硫黄味的熏染下,竟像冰雪般消融着。她举起斧头,却没忍心砍下去,它们已经在慢慢死去了,她并没有理会,而是带着小许继续往前走。
就在快到院子的时候,林虞忽然停住脚步。东边的天空,那片褪色的绸布边缘,竟透出了点淡淡的金红。不是酸雨染红的诡异暗红,是真正的、带着暖意的金色,像被朝阳吻过的痕迹。
“你看那边,你说我们是不是快熬到头了。”
她碰了碰小许的胳膊,声音轻得像叹息。小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笑了。他手臂上的伤口还在疼,声音也有点抖,眼里却有了光。
“那是日出?”
虽然这不是真正的日出,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安心。林虞望着那点金红,忽然想起父亲说的会想办法,想起陈春怀里孩子咬衣角的模样,想起苏锦芸小心翼翼滴煤油的样子。
在这天灾末日里活着果然是件需要勇气的事。但只要还有这点光,就值得守下去。她与小许一前一后走着,一步步往院子走。篱笆缺口处,苏锦芸正举着望远镜往这边看,看见他们,立刻挥手,像只在风里摇晃却不肯倒下的芦苇。院子里的炊烟升起来了,在硫黄味里瑟缩着,却终究是升起来了,像根细细的线,一头连着这栋伤痕累累的房子,一头系着天边那点正在亮起来的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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