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痛感是从骨髓里钻出来的。
沈清辞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焊了铅块,耳边是嘈杂的滴水声,混着某种布料摩擦木床的窸窣响动。她费力地掀动睫毛,视线里先撞进一片朦胧的青灰色,雕花床顶的流苏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穗子末端的珍珠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这不是她的实验室。
粒子对撞机启动时的刺目白光还烙印在视网膜上,那瞬间的能量冲击几乎要撕碎她的意识。她记得控制台屏幕上疯狂跳动的红色警报,记得助理小王惊恐的尖叫,记得金属仪器崩裂时飞溅的火花——按照物理学定律,那样的能量坍塌足以让方圆百米化为焦土。
可她现在……还活着?
沈清辞试图动一下手指,却发现浑身酸软得提不起力气,喉咙里更是干渴得像塞了团火。她侧过头,看到铜镜里映出的陌生面容:苍白的小脸,眉毛细淡,嘴唇干裂泛着青紫色,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此刻正盛满了不属于这具身体的错愕与警惕。
这张脸最多十五六岁,梳着双丫髻,鬓边还别着朵快要蔫掉的素白绢花。
“小姐!您醒了?”绿衣丫鬟端着铜盆从门外进来,见她睁着眼,手里的水盆“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青瓷碎片混着水溅得到处都是。丫鬟顾不上收拾,扑到床边就开始掉眼泪,“老天保佑!您总算醒了!要是再烧下去,奴婢……奴婢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陌生的称呼和滚烫的眼泪让沈清辞皱紧了眉。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水……”
“哎!水来了水来了!”绿衣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用小银勺喂到她嘴边。
温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沈清辞喝了小半杯,终于积攒起说话的力气:“这是哪里?”
绿衣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像受惊的兔子:“小姐,您……您不认得奴婢了?这里是您的卧房啊,咱们是户部侍郎府……”
户部侍郎府?
陌生的记忆碎片突然像潮水般涌入脑海:冰冷的湖水从口鼻里灌进去,窒息的痛苦,岸边传来嫡姐沈玉容尖利的笑声,还有兄长沈明轩冷漠的眼神……原主沈明薇,户部侍郎沈从安的庶女,三天前被嫡姐“失手”推下荷花池,高烧不退,就在刚才断了气。
而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物理学与药理学双博士沈清辞,竟在一场科学事故后,穿越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大靖朝,成了这具受尽欺凌的少女躯壳。
“小姐,您别吓奴婢啊……”绿衣见她久久不语,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是不是烧糊涂了?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不必。”沈清辞按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对方粗糙的掌心,“我没事,只是睡久了有些记不清事。”她需要时间整理这些混乱的记忆,更需要弄清楚眼下的处境。
原主的记忆里,沈家是个吃人的牢笼。嫡母柳氏视她为眼中钉,嫡姐沈玉容骄纵狠毒,父亲沈从安对这个庶女漠不关心,唯一的兄长沈明轩更是趋炎附势,将嫡庶尊卑刻进了骨子里。这次落水绝非意外,分明是沈玉容为了扫清障碍——三日后便是晋王选妃的日子,沈玉容志在必得,容不得半分差错。
“三日后的选妃宴……”沈清辞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的暗纹。
绿衣脸色一白:“小姐,您还想着这事?夫人说了,这次选妃轮不到您,让您安心养病呢……”
“她当然不想让我去。”沈清辞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冷笑。原主记忆里,那场选妃宴是她命运的转折点——被沈玉容设计灌醉,与外男独处一室,落得个失贞的污名,最后被扔进柴房,不到半年就病死了。
既然她成了沈明薇,就绝不会重蹈覆辙。
正当她梳理思绪时,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木屑飞溅中,锦衣华服的少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生得眉清目秀,却带着股倨傲的戾气,正是原主的兄长沈明轩。
“还知道醒?我还以为你要装死到什么时候。”沈明轩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里满是嫌恶,“沈明薇,我警告你,三日后的选妃宴,你最好老实待在房里,别给我和大姐添麻烦。”
他身后跟着的小厮适时递上一个锦盒,沈明轩打开,里面是套浆洗得发白的旧衣裙:“选妃宴那天你就穿这个,若是敢偷偷换了衣裳去前厅,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绿衣吓得瑟瑟发抖,躲在沈清辞身后不敢作声。
沈清辞却慢慢坐起身,尽管动作牵动了胸口的伤处,疼得她呼吸一滞,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哥哥这是怕我抢了大姐的风头?”
沈明轩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一向懦弱的庶妹会这样说话。他眯起眼,伸手就想去捏她的下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大姐相提并论?”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到皮肤时,沈清辞突然偏头避开,同时抬手按住了他的腕脉。她的动作快而准,指尖恰好抵在他手腕内侧的神门穴上,力道不大,却让沈明轩瞬间感到一阵酸麻。
“哥哥若是再动手动脚,别怪妹妹不懂规矩。”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父亲教过我们,长幼有序,兄友妹恭。哥哥这样对我,传出去怕是会坏了沈家的名声。”
沈明轩又惊又怒,他使劲想抽回手,却发现对方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牢牢钳住他的脉门。这丫头落水醒来后,怎么像变了个人?
“你……”
“选妃宴我会去的。”沈清辞松开手,目光平静地扫过他错愕的脸,“不过请哥哥放心,我会‘成全’大姐的。”
她特意加重了“成全”二字,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寒光。沈明轩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撂下句“你最好说到做到”,便带着小厮狼狈地离开了。
房门被重重带上,绿衣才敢凑过来,脸色惨白:“小姐,您刚才太冒险了!二公子要是告诉夫人……”
“告诉她又如何?”沈清辞躺回床上,闭上眼调理气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原主的记忆里,沈玉容为了确保选妃宴万无一失,早已买通了厨房的下人,准备在宴前给她下慢性毒药。若是她乖乖待在房里,只会落得个无声无息死去的下场。
沈清辞睁开眼,看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天边最后一缕霞光被乌云吞没,像是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她摸了摸枕头底下,指尖触到一个坚硬的小物件——那是原主藏起来的半块碎裂的玉佩,据说能证明她生母的身份。记忆里,原主的生母是位身份不明的外室,生下她不久就病逝了,只留下这块玉佩。
这或许会是她的突破口。
沈清辞将玉佩重新藏好,对绿衣吩咐道:“去把我梳妆盒最底层的那包晒干的紫苏叶拿来。”
绿衣虽然疑惑,还是依言取来了。沈清辞看着那包灰绿色的叶片,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紫苏叶有解毒功效,对付普通的迷药绰绰有余。
“去烧壶热水来。”
就在绿衣转身去烧水时,沈清辞听到院墙外传来几声极轻的衣袂破空声。她迅速躺好,装作仍在昏睡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窗纸上映出两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
是沈明轩派来监视她的人,还是……另有其人?
沈清辞的心沉了下去。看来这沈家,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而三日后的选妃宴,也绝不会仅仅是沈玉容设下的陷阱那么简单。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窗棂“吱呀”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悄然蛰伏,只待时机一到,便会露出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