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干什么!”陆子峰的声音炸雷般响起。
可徐桂芬根本不理,血红的眼珠死死钉在王秀芹身上。
猛地一转身,竟朝着旁边一台缝纫机扑去!
她那股蛮力爆发出来,双手抓住沉重的机头,腰一沉,竟生生把它往上提离了地面几寸!
“我叫你勾!我叫你骗!我砸了你这吃饭的家伙!”
她喉咙里发出怪声,青筋暴跳。
抡起那几十斤的铁疙瘩就要朝着坚硬的水泥地狠砸下去!
“妈!”陆子峰目眦欲裂,如同被激怒的狂狮。
几步就撞开挡路的破布堆和散落零件,文件袋脱手飞出,纸张哗啦啦散了一地。
他大手铁钳般扣住徐桂芬即将发力下砸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托住那悬在半空、摇摇欲坠的缝纫机底座!
巨大的惯性带着两人都踉跄了一下。
缝纫机险险稳住,没砸下去,但机头重重撞在旁边的木架子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落一片灰尘。
“你疯了吗?!”陆子峰胸口剧烈起伏,手臂肌肉贲张,硬生生将徐桂芬从缝纫机旁扯开,力量大得几乎把她拽倒。
他像一堵墙,横在王秀芹和那台差点粉身碎骨的缝纫机前面。
角落里,几个女工吓得面无人色,缩成一团,大气不敢出。
“我疯了?是你疯了!”
徐桂芬被儿子制住,更是怒火攻心,拼命挣扎,唾沫星子喷了陆子峰一脸。
“背着我和你爸,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租仓库?买这些破烂?钱都让这狐狸精迷了眼!”
“还有那个李佳妮!你们沆瀣一气,都不是好东西!”
“够了!”陆子峰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
硬生生切断徐桂芬歇斯底里的输出。
他把徐桂芬往后推了一步,确保她够不到任何东西,高大的身躯完全将还在发抖的王秀芹护在身后。
直刺他母亲,“这仓库,是我陆子峰自己掏钱租的!”
“租金,一分没走家里的账!我自己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轮不到你来砸!再动一下试试?”
母子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狠狠对撞,火星四溅。仓库里死寂一片,只剩下徐桂芬粗重如风箱的喘息。
她死死瞪着儿子护犊子般的姿态,又剜了一眼他身后脸色惨白的王秀芹,胸脯剧烈起伏,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好!好!你翅膀硬了!敢这么跟你妈说话!”
徐桂芬猛地甩开陆子峰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发红的眼睛扫视着仓库里那些在她看来一文不值的机器和布料。
最后怨毒地定格在陆子峰脸上,“你等着!咱家有你好看的!”
撂下这句狠话,她一跺脚,猛地转身,带着一股狠戾的劲风,撞开仓库门冲了出去。
铁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巨响,来回晃荡,留下仓库里一片劫后余生的死寂和弥漫的硝烟味。
“深港潮流展”几个鲜红的大字,在鹏城初夏灼热的阳光下刺眼夺目。
展位前人潮汹涌,几乎被挤爆。
“让让!让让!这牛仔裤给我留一条!三十八的腰!”
“那件花衬衫!对,就模特身上那件!开个价!”
“老板!老板!快!这喇叭裤还有没有?要三条!不同色的!”
声浪几乎要把临时搭建的棚顶掀翻。王秀芹带着几个女工,手指在缝纫机上翻飞成一片虚影,哒哒哒的声音密集得连成一线。
额头上的汗珠滚下来都顾不上擦。缝纫机针头烫得发红,刚锁好边的布料带着热气被迅速扯下,旁边立刻有人接过去钉扣子、烫线。
李卫国带着两个小伙子,嗓子早就喊劈了,挤在人群里,唾沫横飞:“红星!红星改制坊!最新港台风!全鹏城独一份!走过路过别错过!”
陆子峰站在稍后一点,眼睛扫过水泄不通的人群,扫过摊位前堆叠起来、小山一样迅速缩水的现金。
最后落在王秀芹飞快踩动的脚和那台几乎要冒烟的缝纫机上,嘴角抿成一条锐利的直线,眼神深处却燃着炽热的火焰。
三天。
仅仅三天。
当最后一批意犹未尽的顾客散去,喧嚣的浪潮退去,留下一地狼藉的包装纸和零碎布头。陆子峰、李卫国、王秀芹、李佳妮,四个人围在摊位里那张临时充当钱箱的旧木桌前。
桌上,是几大堆乱糟糟、沾着汗渍的钞票。
十块的“大团结”,五块的,两块的,一块的,甚至还有不少毛票。
它们被胡乱堆叠、挤压在一起,散发着钞票特有的油墨味和无数人经手后的汗味。
李卫国的手有点抖,抓起一沓,笨拙地开始点数:“一十,二十…三十…四十…”
王秀芹也加入进来,她手指的动作带着长期劳作留下的薄茧,此刻却异常灵巧,一叠叠小面额的毛票在她手里迅速被捋平、归整。
李佳妮负责把清点好的大额钞票按面值分开,叠放整齐。
空气里只剩下钞票翻动的沙沙声,还有几个人压抑不住、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桌上的钱堆被一点点理清、压实、垒高。
终于。
“六千…六百…再加这沓,八十…还有这散着的二十…”李卫国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看向陆子峰,“峰…峰哥…六千…六千八!净赚六千八百块!”
“轰!”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每个人脑子里炸开!
王秀芹“啊”地一声轻叫出来,手里刚捻开的一沓钱“哗啦”散落小半在桌上。她看着那堆钱。
又猛地抬头看向陆子峰,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想笑,眼泪却先滚了下来。
三天几乎不眠不休的疲惫,被婆婆辱骂的委屈,此刻都化成了滚烫的咸涩液体,汹涌而出。
李佳妮一把捂住嘴,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赶紧扶住桌沿才站稳。
她看着丈夫,看着他身后那片刚刚经历疯狂抢购、如今空荡下来的场地,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稳和踏实。
那是一种脚下有根的感觉,不再是飘在云端。
李卫国则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痛得龇牙咧嘴,随即又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狂喜低吼:“成了!真他娘的成了!峰哥!发了!我们发了!”
陆子峰没说话。他伸出手,抓起桌上一沓厚厚的“大团结”。
崭新的票面边缘割着掌心,沉甸甸的,带着一种近乎滚烫的真实感。
他嘴角慢慢咧开,那笑容越来越大,最后无声地大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眼神亮得惊人。
六千八百块!
在这个普通工人月工资几十块的年代,这无异于一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