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太阳还挂在头顶,杨辰家的院子就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第一个找上门的是扛着个破麻袋的李大爷,他把麻袋往地上一扔,扬起一阵尘土,露出一双怀疑的眼睛。
“杨辰,你小子没蒙人吧?这玩意儿真给钱?”
杨辰没说话,只是走上前,蹲下身解开麻袋口。
一股泥土和草根的腥气扑面而来。
他伸手进去,抓了一把龙胆草,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根茎粗壮,颜色正,是好货。
杨辰站起身,对着院里的苏建军点了点头。
苏建军像是收到了命令,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的东西。
手帕打开,里面是一沓厚薄不一,票面褶皱的钞票。
有一块的,有五块的,最大的一张,是十块的大团结。
他将这沓钱,重重地拍在院里那张破旧的八仙桌上。
“李大爷,你看清楚了,这是啥!”
苏建军的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嘶哑,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钱,现钱!”
“只要你这草没问题,称完重,钱你当场拿走,一分不少!”
桌上那沓钱,在昏黄的暮色下像一块磁石,瞬间吸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村民们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李大爷的眼睛也直了。
他再不犹豫,催促道:“那还等啥,快称!”
院子角落里,早就准备好了一杆老旧的十六两秤。
杨辰负责验货,把混在里面的杂草和碎石挑拣干净。
苏建军负责上秤,他的手有些抖,拨弄秤砣的动作显得格外笨拙。
“二十三斤,六两!”
苏建军报出数字,额头上已经见了汗。
“啥价?”李大爷急切地问。
杨辰伸出一根手指。
“一毛钱一斤。”
这个价格不高,甚至比县里药铺偶尔下乡来收的价格还要低上一点。
可关键是药铺的人一年到头也来不了一回,而且挑剔得很,晒干的才要。
杨辰这收的是新鲜的,而且是现钱!
“两块三毛六!”
苏建军在心里默算了一遍,又掏出几张毛票,凑在一起,仔仔细细地点了两遍。
“李大爷,您拿好。”
当那几张带着体温的钞票,实实在在地交到李大爷那粗糙干裂的手里时,整个场面彻底失控了。
“真的给钱!”
“杨家小子没骗人!”
“快快快,我家后山那片多的是,我现在就去挖!”
“都让让,让我先来!”
人群像炸开的油锅,瞬间沸腾了。
原本还抱着看热闹心态的村民们,此刻眼睛都红了。
他们争先恐后地将自己背篓和麻袋里的龙胆草往桌前送,生怕去晚了,杨辰就没钱了。
小小的院子被围得水泄不通。
称重的声音,算钱的声音,村民们嘈杂的议论声,混成一片。
苏婉抱着暖暖,躲在屋门口,脸色苍白地看着眼前这疯狂的一幕。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越揪越紧。
杨辰在人群中忙碌着,检查,筛选,他的表情很平静,动作有条不紊。
苏建军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他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
每付出去一笔钱,他的心就跟着抽搐一下。
桌上那沓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薄。
那不仅仅是钱,那是他在码头上,弯了无数次腰,流了无数斤汗,才换回来的血汗钱。
是他后半辈子的指望,是暖暖的救命钱。
一个小时过去,院子里堆积的龙胆草,已经像一座小山。
而苏建军用来装钱的那个小木盒里,已经空了一小半。
一百三十七块五毛二。
现在,只剩下不到九十块了。
又一个村民扛着满满一麻袋的龙胆草挤了进来,满脸兴奋地喊道:“给我称称,我这个分量足!”
苏建军看着那鼓鼓囊囊的麻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比哭还难看。
他的手伸向钱盒,却迟迟没有拿出来,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排队的村民们察觉到了不对劲,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苏建军那只悬在半空的手上。
“哥……”
苏婉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屋门口传来。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抱着暖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苏建军的心,猛地一沉。
他怕了,他是真的怕了。
万一杨辰说的是假的,万一这草卖不出去,那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沉稳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杨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身上也全是汗水和泥土。
“哥,累了吧?”杨辰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去屋里歇会儿,喝口水。”
“这里我来。”
苏建军抬起头,对上了杨辰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慌乱,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半点激动。
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这股平静,仿佛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让苏建军那颗狂跳不止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
“放心。”杨辰只说了两个字。
他接过苏建军手里的秤,转向那个等待的村民,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的微笑。
“大叔,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他的动作比苏建军熟练得多,验货,上秤,拨弄秤砣,一气呵成。
“三十斤整,三块钱,您拿好。”
杨辰从钱盒里数出钱,递了过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危机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收购继续。
苏建军失魂落魄地走进屋里。
苏婉立刻迎了上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哥,怎么办啊,钱就快没了。”
苏建军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我不知道,我他妈也不知道。”
他现在后悔了,后悔听了杨辰的鬼话,拿出了自己全部的家当。
“都怪我,我不该逼你的。”杨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端着一碗水走了进来,递给苏婉,又转身对苏建军说。
“哥,现在收手上岸,还来得及。”
“外面的草药,咱们可以退回去,就说不收了,亏损的钱算我的,我以后做牛做马还给你。”
“要继续,还是就此打住,你们决定。”
说完,杨辰便转身准备出去,把选择权,完全交给了他们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