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声在狭窄的厨房里撞出刺耳的回音,尖锐得像是某种终结的宣告。
乔家欣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吹散了灶台边缘飘浮的稀薄油烟。那双先前只剩下麻木死寂的眼睛,此刻被一股剧烈喷发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惊愕点得灼亮,像突然注入岩浆的火山口。她定定地站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压过了地上仍在微微震颤的陶瓷残片。冰冷油腻的水珠顺着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擦干的手指尖滴落,“啪嗒”,“啪嗒”,砸在同样冰冷的、沾着油污和水渍的瓷砖上,声响清晰得令人心悸。
一地破碎的白瓷,像满地惨白的残骨。
陈爱华的呵斥和着被惊动的电视噪音尖锐地刺了进来:“作死啊!乔家欣!你成心的是不是?!家里东西不要钱买的?!摔盘子摔碗你给谁甩脸子看呢?败家玩意儿!手被狗叼走了还是脑子丢娘家了?!”刻薄的声音在有限的空间里嗡嗡回响,像一群毒蜂在盘旋。
陈丽丽也从薯片袋里抬起头,油腻的手指还捏着半片薯片,脸上混杂着惊诧和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哎哟喂!嫂子这是怎么了?嫌我哥给你派活儿累着了?发这么大脾气?吓死人了!”她夸张地拍了拍胸口,沾着调料粉末的睡衣前襟被拍得白印子斑驳。
陈铭泽坐在沙发里,身体在最初的声响时有过一瞬间的紧绷。但此刻,他只是微微皱着眉,视线扫过厨房门口那道僵立的身影,最后落在地上那片狼藉上,脸上没有半分对妻子的担忧或对意外发生的情绪,只有一种被打扰了安宁后的深深不悦和被打断了思路的烦躁。他甚至没有站起身。
厨房里昏暗的灯和客厅更亮堂的光源形成一道分明的光影界限。乔家欣就站在那昏与明的交界线上。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涌起一丝病态的红晕,嘴唇却抿得毫无血色,微微颤抖着。
凭什么?
为什么?
凭什么要她去照顾林薇?去给那个女人的孩子做保姆?去承受另一个女人坐月子的凌迟?
林薇……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毒药的匕首,猛地扎进她早已布满裂痕的心口,狠狠一剜!
是她?!
那个据说曾经和陈铭泽爱得轰轰烈烈、难舍难分,最终却因为“理想不同”而“忍痛分手”,成了他心头一抹纯洁白月光的初恋!
是他一次次在乔家欣面前,醉酒后或深夜归家疲惫时,流露出的那点若有似无的、被生活磨砺后的叹息和遗憾的源头!
那个“理想不同”?此刻听起来简直是个天大的讽刺!一个为了出国深造、毫不犹豫把曾经山盟海誓的男友当作踏脚石,甚至能毫无负担接受对方妻子辛苦炖煮的汤水的女人!
什么白月光?不过是精心包装的自私和贪婪!
一股难以遏制的恶心感从胃底直冲喉咙口,带着酸涩的苦胆汁味道,烧得她舌根发麻。她攥紧了拳头,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冰冷的掌心,尖锐的刺痛感稍稍压下了那股翻腾欲呕的冲动。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强压的哽咽,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冷的深渊里凿出来,沉重得砸在地上:
“照顾谁?林薇坐月子?陈铭泽……你让我去照顾你初恋情人坐月子?!凭什么?!”
死寂。
客厅里的电视购物广告正巧播放到最低沉的煽情结尾,换作了一段节奏轻快的背景音乐。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像是给她的质问按下了扩音键,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冲击着每一个角落。陈丽丽半张着嘴,薯片渣掉落在真皮沙发扶手上(乔家欣买的沙发清洗服务还没到期),一时忘了反应。
陈爱华脸上的横肉猛地抽动了一下。
下一秒。
火山轰然爆发!
“凭铭泽一句话!就凭他是你丈夫!!就凭这个!!!”陈爱华像被踩了尾巴的疯狗,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粗壮的身体炮弹般冲到厨房门口,指着乔家欣的鼻子,唾沫星子混合着刺鼻的口气如子弹般喷射出来,炸响在乔家欣耳畔,几乎要刺穿她的耳膜,“你吼谁?!你敢吼铭泽?!真是翻了天了!!”
她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护短而扭曲变形,三角眼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眶,眼白里布满狰狞的血丝:
“薇薇给老陈家生了个带把儿的大胖孙子!!那是天大的功臣!是我们老陈家的血脉根苗!!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往前又狠狠逼近一步,几乎要用胸膛撞到乔家欣身上,一股劣质洗发水和浓郁烟油混合的味道混合着她喷薄的怒火扑面而来:
“嫁进来三年!三年了!!肚皮瘪得比贴墙纸还平!连个屁都没见你崩出来一个!!!不下蛋的鸡留着吃白食?!让你去伺候月子是看得起你!是给你这尊贵的乔家大小姐一个机会去沾沾福气!洗洗你那沾了晦气的身子!!是在给你赎罪!!懂不懂?!”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钢钉,狠狠钉进乔家欣的心脏。克夫!克子!命里带煞!这种陈腐恶毒的诅咒被如此赤裸、如此刻薄地吼出来,比直接抽耳光更让人锥心刺骨!
陈丽丽也从最初的愕然中反应过来,尖利的声音立刻加入战团,唯恐天下不乱:
“就是就是!妈说得对!生养孩子天经地义!这是女人的本分!连这点本分都做不到,你还有什么脸面问凭什么?!”她站起身,双手叉腰,模仿着她妈刻薄的姿态,脸上那点假惺惺的天真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激发的凶狠,“自己肚子不争气赖谁?要我说,你就是八字硬!命里克夫克子!跟扫把星没两样!让你去伺候月子是我们家给你恩典!还不识好歹!呸!”
厨房的光线昏暗而暧昧,混杂着油烟、潮湿和消毒水残留的气息。而客厅的吊灯则明亮刺眼得多。陈铭泽依旧坐在那明亮区域的中心,坐在那张沙发凹陷处,如同置身于戏台下最佳位置。他脸上的疲惫没有散去,但此刻被一种更为浓郁的情绪所取代——被打扰的烦躁、被挑战权威的不悦,以及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审视。
他看着门口对峙的三个女人,看着他的母亲和妹妹像两条鬣狗般嘶吼攻击着他的妻子。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锐利而缺乏温度的直线。仿佛乔家欣问出的那句尖锐刺耳的“凭什么”,触犯了他某种不可言说的禁忌,冒犯了他作为一家之主的尊严。
“家欣!”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陈爱华的咆哮和陈丽丽的尖啸。那声音沉冷,带着清晰的不耐烦和被拖累的怒意。
“注意你的身份和态度!”他清晰地吐出这几个字,像是在宣读判决书。他站起身,几步走过来,并未完全踏入厨房的昏暗,而是停在了明暗交界的光影分割线处。颀长的身影投射下一道浓重压抑的阴影,精准地覆盖在乔家欣身上,连同她脚下那片碎裂的瓷片都一并纳入阴影的统治下。
“薇薇刚生了孩子,身心俱疲!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帮衬,现在手忙脚乱焦头烂额!铭轩(孩子名字)那么小,离不得人!”他微微扬起下巴,视线扫过乔家欣苍白倔强的脸,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争辩的公理,语气里的理所当然令人心寒,“作为铭轩的妈妈……”
话语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极其短暂的半秒。这半秒却像毒蛇的信子,在乔家欣千疮百孔的心上舔了一下。
“……”作为铭轩的妈妈?他是在指责她没有生育之恩,还是在暗示她应该感谢林薇?还是……更深的侮辱?
“……你就不能有点同情心?!有点度量?!”他提高了音量,似乎在用这种拔高来强化自己的逻辑的正义性,“薇薇一个人不容易!只是让你搭把手去照顾几天,能累死你?!”
他的目光越过乔家欣的肩膀,瞥了一眼厨房里剩下的活计——未擦干的碗碟,油腻的水槽,还有地上那堆显眼的碎片。眼神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仿佛评估一个废物般冰冷计算意味的漠然。那目光像探针,刺得乔家欣体无完肤。
“你这段时间在家……”他刻意拖长了调子,每一个音节都透着浓重的轻蔑和否定,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轻如鸿毛、贱如草芥,“……也没什么事做。”
轰——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乔家欣紧绷的神经末梢上!脑中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眼前瞬间一片炫目的空白!
没事做?!
她包揽一日三餐、清洁打扫、浆洗缝补!她忍受婆婆的刻薄挑剔和小姑的懒惰贪婪!她省吃俭用维持着这个家虚伪的体面!她甚至在他实验室缺人手时被他拉去整理枯燥晦涩的数据、翻译冗长的外文资料!每一次,那些连专业术语都未必认全的小助理都用崇拜又同情的眼神看她!
三年!整整三年!她的才华、她的精力、她的嫁妆被这个家像永不停歇的抽水机一样源源不断地抽走!被他用去“证明自己的理想”、维持他那可怜的、所谓“寒门才子”实则早已被现实碾碎的自尊!现在他却轻描淡写地说她“没事做”?!
胸腔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堵住,烧得剧痛,却连一丝声音都挤不出来。肺叶如同被一双冰冷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捏,每一次试图吸气都伴随着窒息般的锐痛。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无法遏制地微微摇晃起来。
就在这时,原本被争吵声掩盖的电视声音忽然又清晰地流淌出来。客厅那台大屁股电视上,一场冗长的医药广告结束,午间财经新闻熟悉的片头曲响起。
“……各位观众中午好,现在是财经30分时间。今日焦点:傅氏集团新任掌门人傅时钦日前成功主导完成对欧洲百年能源巨头‘诺亚方舟’的杠杆收购谈判,交易金额高达一百三十七亿欧元!这一大胆举措被视为对全球衰退阴云下传统能源行业深度整合的强力信号!傅时钦此举再次印证了其在资本市场的‘点石成金’之名,以及……”
新闻主播字正腔圆、语调激昂的播报声中,屏幕切换到一片衣香鬓影、水晶灯璀璨的高级酒店会议厅内部。人群簇拥的中心,镜头短暂而精准地定格在一张无比清晰、极具冲击力的男人侧脸上!
特写。极致清晰的特写。
深邃的眼窝仿佛刻刀精心雕琢的杰作,眼瞳在明亮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纯黑的冷曜石色泽,锐利、沉静,如同寒潭深井,仿佛能洞穿一切表象。紧抿的薄唇线条清晰如刀锋,透着一股极致的冷漠和掌控一切的笃定。鼻梁高挺,几乎完美。流畅而富有力量感的下颌线如同凝固的冰川棱角,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勾勒得如同坚不可摧的雕塑。一身面料极佳、剪裁无可挑剔的深藏青色定制西装,将他颀长匀称的身形包裹得挺拔而内敛,每一根线条都在无声地宣告着无法言喻的财富迫力和睥睨众生的矜贵疏离。
照片是静态的。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深入骨髓的掌控力和绝对高度所带来的强烈压迫感,哪怕隔着冰冷的屏幕也汹涌而至!像一股实质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整个喧闹燥热的客厅!
尤其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冰冷的、没有感情的高清特写镜头下,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仿佛突然活了!目光精准地穿透了屏幕,穿透了客厅浑浊的空气和厨房门口压抑凝滞的空气,如同两道无形的激光,直直刺入乔家欣骤然收缩的瞳孔!
不是错觉!
那不是随机播放的财经新闻!
那目光仿佛带着精准的靶向锁定功能!
冷漠、锐利,带着一种仿佛看穿了她所有狼狈、洞悉了她此时此刻处境,却又充满了彻底局外人居高临下般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遥远记忆碎片的、极其复杂、令人无地自容的情绪漩涡!
惊骇!难以置信!以及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几乎将她彻底溺毙的——难堪!耻辱!!!
仿佛整个世界的灯光都在这一刻聚焦在她身上!聚焦在她油污满面、廉价家居服、红肿烫伤的手、被辱骂和摔碎的盘子的狼藉之上!将她从血肉里剥离出来,钉在耻辱柱上,在云端俯视的目光下进行一场公开的凌迟!他是谁?傅时钦!那个……毕业舞会上……踩了他那双据说全球限量六十双的宝贝球鞋……被他不依不饶盯了整整半场,最后被他冰冷一句“等着瞧”惊走的…傅时钦!
那个曾经被她和一群圈内朋友私下吐槽“怪癖”、“死板”、“记仇”的傅氏接班人!
那个后来听说在顶级投行玩得风生水起、转瞬就接手了庞大家族产业的京圈新贵!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以这种绝对的、凌驾于云端的方式?!在她的人生跌入泥泞最深处的时候?!用这种近乎“公开处刑”的方式。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