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默数落定，顾寻猛地睁眼！
眼前的世界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揉捏、撕扯，再猛地铺展开来！破旧小巷的萧索景象如同褪色的画卷般剥落、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他从未想象过的光怪陆离之景！
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街凭空出现！
街道两旁，并非寻常的店铺瓦舍，而是一座座由巨大、惨白的兽骨垒砌而成的楼阁，或是扭曲虬结、散发着腐败气息的漆黑古木搭建的屋舍。屋檐下悬挂的，不是灯笼，而是一颗颗散发着幽绿、惨白、暗红光芒的珠子，或是被掏空内里、点着鬼火的骷髅头！光芒摇曳，将整条长街映照得如同幽冥地狱，光影在凹凸不平、仿佛由凝固的黑色油脂铺就的街道上诡异地扭动。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而驳杂的气息：刺鼻的硫磺味、腐肉的腥臭、奇花异草的甜腻、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神不宁的墨香…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却又莫名亢奋的氛围。
长街上，人影绰绰，却绝非阳间景象！
有身高丈余、浑身覆盖着青黑色鳞片、拖着蜥蜴般长尾的巨汉，扛着不知名巨兽的腿骨招摇过市；有身形飘忽、半透明如同烟雾凝聚的幽魂，在摊位前挑拣着闪烁着磷光的矿石；有面容姣好、却生着毛茸茸狐狸尾巴和尖耳的少女，捧着一盆盆蠕动的、形似人手的黑色菌菇叫卖；更有甚者，一个摊位前，一个只剩半边骷髅脑袋、另半边覆盖着腐烂皮肉的“人”，正用骨指拨弄着一串串用细小指骨串成的“项链”，发出“咔哒咔哒”的瘆人声响。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嘶吼声、怪笑声…各种非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混乱而狂热的交响。这里交易的物品更是匪夷所思：装在琉璃瓶中、不断撞击瓶壁的猩红眼球；浸泡在绿色液体里、还在微微搏动的巨大心脏；刻满诡异符文的黑色石碑；甚至还有被铁链锁着、眼神呆滞、散发着浓郁生魂气息的“活人”！
这就是青州鬼市！生与死的夹缝，秩序与混乱的交汇之地！
顾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握着青铜引魂灯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灯盏中那截焦黑的灯芯，此刻正散发出微弱却稳定的暖黄色光芒，如同黑暗中的灯塔，驱散着周围试图侵蚀过来的阴冷鬼气，也让他剧烈跳动的心脏稍稍平复。
柳先生的话在耳边回响：“少看，少问，别信任何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找到那颗“百年怨鬼之心”！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青铜灯。灯身那模糊的纹路，在鬼市幽暗的光线下，似乎隐隐指向长街深处某个方向，同时，灯芯的光芒也微微跳动，仿佛在感应着什么。
顾寻不再犹豫，低着头，尽量避开那些奇形怪状的目光，顺着青铜灯的指引，汇入这光怪陆离的鬼潮之中。
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他能感觉到无数道冰冷、贪婪、好奇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得他皮肤生疼。那些目光大多在他手中的青铜灯上停留片刻，又带着忌惮或疑惑移开。显然，这盏看似破旧的灯，在这鬼市之中，并非凡物。
他经过一个摊位，摊主是个浑身笼罩在宽大黑袍里的身影，面前摆着一排排颜色各异的瓦罐。黑袍下伸出一只枯瘦如柴、指甲漆黑的手，揭开一个瓦罐的盖子。顿时，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怨毒气息弥漫开来，伴随着凄厉尖锐的婴啼！罐口黑气翻滚，隐约可见一个扭曲的、布满血丝的婴儿面孔在挣扎！
顾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加快脚步离开。
又路过一处“赌坊”。并非赌钱，而是赌命！一个长着三只眼睛的绿皮怪物，正将一个瑟瑟发抖的生魂按在布满尖刺的骨盘上，转动着一个由脊椎骨制成的轮盘，周围围着一群形态各异的鬼物，发出兴奋的嘶吼和下注的嚎叫。
顾寻目不斜视，紧紧握着引魂灯，感受着灯身传来的微弱牵引力，朝着长街更深处走去。周围的鬼气越来越浓重，光线也越发昏暗，只有那些悬挂的鬼火和骷髅灯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两侧的店铺也变得越发诡异，有的门口挂着风干的人皮，有的则飘荡着用头发编织的招魂幡。
青铜灯的暖光在浓郁的黑暗中显得越发珍贵。灯芯的跳动也越发明显，指向了前方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的摊位，甚至称不上摊位，只是一块铺在地上的、污秽不堪的黑布。黑布上零零散散地摆放着几样东西：一块布满裂纹的龟甲，几根颜色暗淡的鸟羽，还有几颗…灰扑扑、仿佛石头般的珠子。
摊主盘膝坐在黑布后，身形佝偻，穿着一件油腻发亮的破旧皮袄，头上戴着一顶遮住大半张脸的破毡帽，只露出一个干瘪的下巴和几缕灰白的胡须。他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然而，顾寻手中的青铜引魂灯，此刻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灼热感！灯芯的光芒剧烈地跳动起来，目标直指黑布上那几颗灰扑扑的珠子！
百年怨鬼之心！就在这里？
顾寻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强压住激动，缓缓走到摊位前。那摊主依旧低着头，毫无反应。
“这位…前辈，”顾寻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请问，这几颗…珠子，如何交易？”
摊主缓缓抬起头。
毡帽下露出的，是一张极其普通、布满皱纹的老脸，浑浊的眼睛半睁半闭，透着一种行将就木的麻木。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顾寻手中的青铜引魂灯上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极其隐晦、却令人心悸的贪婪！
“珠子？”老者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嘿嘿…小娃娃，眼力不错。这可不是普通的珠子，是‘怨魄石’，百年老鬼的怨气精华所凝，好东西啊…”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向其中一颗颜色最深、仿佛蒙着一层血翳的珠子：“这颗，怨气最足，年头也最久，怕是不止百年喽…”
顾寻的心跳加速，就是它了！他沉声道：“前辈，这颗‘怨魄石’，我要了。需要什么代价？”
老者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上下打量着顾寻，那目光如同毒蛇，在他身上逡巡，最终落在了他贴身藏着的无字竹简的位置，贪婪之色更浓。
“代价？”老者嘿嘿一笑，露出几颗黄黑的烂牙，“老头子我，不缺金银，不缺俗物。看你小子…身上似乎有点意思的东西？不如拿出来，让老头子掌掌眼？”
顾寻心中一凛！这老鬼，盯上了他的竹简！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握紧了引魂灯：“前辈说笑了，小子身无长物，只有这盏家传的旧灯还算看得过眼，但也是借来的，需得归还。”
“家传旧灯？”老者眼中贪婪更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好灯，好灯啊…可惜，不是你的。”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阴冷，“既然没有别的东西…那就用你的魂来换吧！抽你三魂七魄中的一魄，换这颗石头，如何？很划算的买卖！”
抽魂夺魄！
顾寻脸色瞬间煞白！这老鬼，竟如此歹毒！他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可能！”
“不可能？”老者脸上的麻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狰狞的戾气，“进了鬼市，由不得你说不！老头子我看上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他猛地站起身，一股阴冷刺骨、带着浓郁血腥味的怨毒气息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瞬间将顾寻笼罩！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温度骤降！顾寻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冻结，引魂灯的光芒被压制得只剩下微弱的一圈，仿佛随时会熄灭！他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粘稠的泥沼，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万分！
这摊主，根本不是什么行将就木的老者，而是一个隐藏极深的、凶戾无比的百年老鬼！他摆摊在此，就是为了钓鱼，钓那些身怀异宝却又实力不济的生魂！
“桀桀桀…小娃娃，乖乖把你的魂和那盏灯交出来吧！”老鬼狞笑着，伸出枯爪，五指指甲暴涨，闪烁着幽蓝的寒光，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抓顾寻的咽喉！那爪风凌厉，还未及身，顾寻就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撕裂！
生死一线！
顾寻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体内那被竹简抽走魂魄后留下的空虚处，竟因这极致的危机和引魂灯文气的刺激，产生了一丝微弱的悸动！
来不及多想！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将全身力气和那丝悸动的力量，尽数灌注到握着引魂灯的手臂上，然后，将灯盏当做武器，朝着那抓来的鬼爪，狠狠砸了过去！同时，口中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并非什么咒语，而是他心中最本能的呐喊，源自圣贤教诲的浩然正气：
“邪祟退散！”
嗡——！
青铜引魂灯在接触到鬼爪的刹那，灯身那些模糊的纹路骤然亮起！那截焦黑的灯芯更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金光之中，隐隐有无数细小的金色文字流转，带着堂皇正大、涤荡妖氛的浩然正气！
“啊——！”
老鬼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他那看似无坚不摧的鬼爪，在接触到金光的瞬间，如同冰雪遇到烈阳，嗤嗤作响，冒出大股黑烟！幽蓝的指甲寸寸断裂、消融！强烈的灼痛感和对那浩然正气的本能恐惧，让他触电般缩回手爪，身形踉跄后退，看向引魂灯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怨毒！
“文…文气？！你…你是儒门的人？！”老鬼的声音因恐惧而扭曲。
顾寻一击得手，虽逼退了老鬼，但自身也因耗尽力气和强行催动文气而眼前发黑，摇摇欲坠。引魂灯的光芒也黯淡了许多。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逼退，这老鬼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老鬼在最初的惊骇后，眼中的怨毒更盛：“好！好一个儒门的小崽子！竟敢伤我！我要把你抽筋扒皮，把你的魂魄放在鬼火上炙烤百年！”他身上的怨气再次沸腾，比之前更加浓烈，整个摊位周围的黑气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隐隐形成无数张痛苦哀嚎的鬼脸，朝着顾寻噬咬而来！
顾寻心中绝望，他已是强弩之末，如何抵挡这老鬼的全力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啦——！”
一声轻微的、如同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道流光，如同暗夜中划过的流星，带着一股清冽而锐利的气息，从斜刺里激射而来！那流光并非实体，而是一道由纯粹灵光构成的符箓！符箓的纹路并非朱砂绘制，而是由流动的墨色线条勾勒，形似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灵动非凡，却又蕴含着一种镇压邪祟的凛然之意！
那符箓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印在了老鬼催动的那片怨气鬼脸之上！
“唳——！”
一声清越的鹤唳仿佛在灵魂深处响起！
墨光流转！那看似凶戾无比的怨气鬼脸，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瞬间发出“滋滋”的消融声，无数张鬼脸扭曲着、哀嚎着，在墨色符箓的光芒下迅速淡化、消散！
“谁？！”老鬼惊怒交加，猛地转头看向符箓射来的方向。
顾寻也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地立在一座由巨大兽骨搭建的店铺阴影下。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裙，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上蒙着一块同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如同山涧清泉，却又带着一种仿佛看透世情的疏离与淡漠。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看着这边，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她的手中，还捏着半张被撕下的、边缘参差不齐的素白布片，布片上残留着未干的墨迹。
刚才那道惊鸿一现、击溃怨气的符箓，竟是她随手撕下衣角，以指蘸墨，凌空画就？！
“丹青引…画符？！”老鬼似乎认出了什么，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更多的还是被搅局的暴怒，“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敢管老子的闲事！找死！”
他舍弃了顾寻，怨毒的目光锁定了那个青裙少女，周身怨气再次凝聚，显然要发动更猛烈的攻击！
少女依旧静立不动，面纱下的面容看不真切，只有那双清冷的眸子，淡淡地扫了暴怒的老鬼一眼。她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抬起了手，纤细的指尖，不知何时已经沾染了一点新墨，悬于空中。
一股无形的压力，随着她指尖的抬起，悄然弥漫开来。那压力并非源自磅礴的力量，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意”，一种仿佛能定住神魂、镇压邪念的“画意”！
老鬼凝聚怨气的动作猛地一滞！他感受到了一种源自本能的威胁！这丫头，不好惹！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
“哼！‘剥皮老鬼’，又在欺负新来的生人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只见一个穿着花花绿绿、如同戏服般袍子，脸上涂着厚厚白粉，嘴唇却鲜红如血的“人”，摇着一把破旧的折扇，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他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眼神却冰冷如毒蛇，扫过老鬼和顾寻，最后落在青裙少女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贪婪。
“滚开！‘笑面尸’，这里没你的事！”剥皮老鬼显然认识来人，厉声喝道。
“啧啧啧，火气别这么大嘛。”被称作“笑面尸”的怪人摇着扇子，笑嘻嘻地道，“鬼市的规矩，和气生财。这位小哥，”他指了指顾寻，“还有这位姑娘，都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情有可原。老鬼你何必动怒呢？不如…卖我个面子？”
他嘴上说着卖面子，眼神却不断在顾寻手中的引魂灯和青裙少女身上来回扫视，显然另有所图。
剥皮老鬼脸色变幻不定。他忌惮青裙少女的“丹青引”，也深知这“笑面尸”是个笑里藏刀、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真要动起手来，自己未必能讨到好。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