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的恐慌气氛如同粘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行人稀少，面色仓惶，路旁新坟林立，风中呜咽如泣。林晚照那句“军队的鬼气”如同冰锥，刺破了压抑的寂静，也刺中了顾寻心中最深的疑虑。
陈澹浑浊的目光穿透暮色，落在那旌旗招展的营寨轮廓上。营寨依山而建，壁垒森严，隐约可见巡逻的士兵身影。然而，在顾寻以“心灯”之力凝聚的感知中，那营寨上空笼罩的，绝非寻常军营的铁血煞气，而是一股浓稠得化不开、带着刺骨阴寒与无尽怨念的……死气！这死气并非散乱无章，反而被一种冰冷、严苛、不容置疑的意志强行约束、梳理，形成一种诡异的、如同军阵般的秩序感！
“蓄养鬼军……”陈澹的声音沙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以生人魂魄炼鬼卒，以严苛‘礼法’束鬼魂……元晦，你真是……丧心病狂！”
他枯槁的手紧握竹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石鼓裂痕加剧的反噬，加上方才言出法随的消耗，让他体内的力量如同风中残烛，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老不死的，现在怎么办？”柳先生小眼睛滴溜溜转着，油腻的算盘不知何时又摸了出来，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硬闯？咱们三个现在这状态，怕是连营门都摸不到就被射成筛子了。绕路？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绕过去得翻山越岭，你这身子骨……”
“绕路太迟。”陈澹打断他，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营寨周围的地形，“元晦既在此处设下鬼卒营寨，必有图谋。此寨扼守通往京城的要道，绕行需多费数日。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这鬼气弥漫，沿途村落恐已遭荼毒。必须探清虚实。”
他看向顾寻：“静之，你文骨初成，又得‘仁’字碎片，对邪祟之气感应最为敏锐。你与林姑娘设法潜入营寨外围，探查鬼气源头与规模。切记，只可远观，不可惊动。若有异动，立刻退回！”
“是！”顾寻毫不犹豫地应下。他深知此行凶险，但陈师所言非虚。这鬼气营寨如同卡在咽喉的毒刺，不拔除，后患无穷。他体内那点“仁”字碎片微光流转，传递出一种温暖而坚定的力量，驱散着心中的寒意。
林晚照也点了点头，清冷的眸子中寒光闪烁：“鬼气森严，必有阵枢。若能寻得，或可窥其虚实。”
柳先生叹了口气，收起算盘：“得，老柳这把老骨头，还得给你们当垫背的。走吧，我知道有条小路，能绕到营寨后山。”
夜色渐浓，铅灰色的天空没有星月，只有无边无际的压抑。三人借着枯败的林木和起伏的地势掩护，在柳先生的带领下，如同幽灵般潜行。空气中那股阴冷的鬼气越来越浓，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腐烂血肉混合着铁锈的腥甜气味。路旁的草木也越发枯败，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黑色。
绕过一片陡峭的山崖，营寨的后方出现在视野中。这里防守相对松懈，只有几处简陋的哨塔。借着哨塔上微弱的火光，顾寻和林晚照终于看清了营寨内部的景象！
巨大的校场上，并非操练的士兵，而是……密密麻麻、排列成整齐方阵的“鬼卒”！
它们并非黑水渡那种腐烂的尸傀，而是半透明的、如同烟雾凝聚的虚影！身披残破的、样式古老的黑色甲胄，手持锈迹斑斑的长戈或断剑。眼眶中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它们无声无息地站立着，动作僵硬划一，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整个校场死寂一片，只有阴风呼啸，卷起地上的尘土。
而在校场中央，一座由白骨垒砌而成的高台上，一个身着暗红色文官袍服、面容枯槁、眼神阴鸷的中年男子，正手持一卷散发着幽光的黑色竹简，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吟诵，竹简上幽光流转，下方那数以千计的鬼卒方阵也随之做出整齐划一的动作——举戈、劈砍、列阵！动作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每一次动作，都有一股浓郁的阴寒鬼气被抽取出来，汇入高台男子手中的竹简！
“鬼卒操演……以‘礼法’为咒，束魂为兵……”林晚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竹简……是‘鬼律’！以律法之力强行拘役、操控亡魂！好狠毒的手段！”
顾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这景象比任何妖魔邪祟都更加令人心悸！这不再是简单的杀戮与亵渎，而是将“秩序”与“死亡”以最残酷的方式结合！元晦的“礼法”，在这里变成了奴役亡魂的枷锁！
“那主簿……至少是‘炼字’境巅峰！”林晚照低声道，“他手中的‘鬼律’竹简，气息阴邪，恐是元晦亲赐的法器！”
就在这时，高台上的主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阴鸷的目光猛地扫向顾寻他们藏身的山崖方向！
“不好！被发现了！”柳先生低呼一声！
“走！”林晚照反应极快，一把拉住顾寻，身形向后急退！
然而，已经晚了！
“何方宵小！窥视军机！”主簿阴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瞬间传遍整个营寨！他手中黑色竹简幽光大盛！
呜——！
一声凄厉刺耳的鬼号声响起！校场上，数千鬼卒眼中的幽蓝火焰骤然暴涨！它们齐刷刷地转过头，无数道冰冷死寂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山崖上的三人！下一刻，整个鬼卒方阵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无声无息，却带着滔天的死气与怨念，朝着山崖方向汹涌扑来！速度快如鬼魅！
“快走！”陈澹低喝一声，竹杖猛地顿地！一股柔和的浩然正气将顾寻和林晚照向后推出数丈！他自己则一步踏前，枯槁的身躯爆发出决绝的气势，挡在了鬼卒洪流之前！
“陈师！”顾寻目眦尽裂！
“走！”陈澹头也不回，声音斩钉截铁，“去京城！找到柳先生说的‘鬼市’！那里……有线索！”
话音未落，那黑色的鬼卒洪流已至眼前！陈澹手中竹杖高举，口中吟诵如雷：“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轰！
浩瀚的浩然正气如同金色的怒涛，狠狠撞上黑色的鬼潮！金光与黑气猛烈碰撞、交织、湮灭！无数鬼卒在金光中发出无声的哀嚎，化作青烟消散！但鬼卒的数量实在太多，前仆后继，如同无穷无尽！陈澹的身影瞬间被淹没在黑色的洪流之中！
“陈师——！”顾寻悲吼，体内“心灯”灯焰因极致的愤怒与悲痛而疯狂暴涨！识海中那点“仁”字碎片金光大放！无字竹简剧烈震颤，青光前所未有的炽烈！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在他体内奔涌，几乎要破体而出！
“走！”林晚照死死拉住顾寻，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别让陈师白白牺牲！走啊！”
她手中“点翠”笔锋疾点，翠绿灵光化作一道巨大的藤蔓，卷住顾寻的腰，强行拖着他向后飞退！柳先生也怪叫一声，手中铜镜青光暴涨，化作一面巨大的光盾，护住两人身后！
轰！轰！轰！
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金光与黑气疯狂碰撞！山崖崩塌！乱石穿空！陈澹那枯槁却顶天立地的身影，在鬼潮中若隐若现，每一次竹杖挥出，都带起一片金色的风暴，绞杀无数鬼卒！但那暗红袍服的主簿也登上了高台边缘，手中“鬼律”竹简幽光吞吐，不断指挥着鬼卒变阵，如同跗骨之蛆般缠住陈澹！
“老不死的……撑住啊！”柳先生一边狂奔，一边回头嘶吼，眼中第一次没有了市侩，只剩下焦急与担忧。
顾寻被林晚照拖着，身体僵硬，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片被金光与黑气淹没的山崖。他能感觉到陈师的气息在迅速衰弱，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那盏为他续命的魂灯，那浩瀚的浩然正气，正在被无边的鬼潮一点点吞噬！
“不……不！”顾寻心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猛地挣脱林晚照的手，体内那股因愤怒与“仁”字碎片共鸣而激荡的力量再也无法抑制！他双手食指并拢，指尖凝聚着心灯之焰、竹简青光、以及那点璀璨的金色碎片光芒！对着那汹涌追来的鬼卒洪流，对着那高台上阴鸷的主簿，倾尽所有，不顾一切地向前一“点”！
“仁——！”
一声无声的呐喊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嗡——！！！
一道凝练到极致、纯粹由守护意志、悲愤之力与“仁”字真意碎片构成的赤金色光束，如同划破永恒黑暗的曙光，从顾寻指尖激射而出！光束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为之扭曲！浓郁的鬼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滋滋的声响，瞬间消融瓦解！挡在前方的数十名鬼卒，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赤金光芒中彻底湮灭！
光束去势不减，如同离弦之箭，直射高台上那手持“鬼律”竹简的主簿！
那主簿阴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之色！他猛地举起竹简，幽光大盛，试图抵挡！
嗤——！
赤金光束狠狠撞在幽光屏障之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如同热刀切牛油般的轻响！幽光屏障如同纸糊般被瞬间洞穿！光束余势未衰，狠狠贯入主簿的胸膛！
“呃啊——！”主簿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他手中的“鬼律”竹简幽光瞬间黯淡，表面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他整个人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口中喷出大量黑色的、如同墨汁般的血液！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
鬼卒洪流的攻势为之一滞！阵型出现了一丝混乱！
“走！”林晚照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再次卷起顾寻，与柳先生一起，化作两道流光，头也不回地冲入茫茫夜色之中！身后，是陈澹那依旧在鬼潮中浴血奋战、金光闪耀的枯槁身影，以及主簿那怨毒到极致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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