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文骨 > 第十章:青灯照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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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月舫的喧嚣被远远隔绝在暖阁之外,只余下死寂与浓重的血腥味。顾寻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刀绞般的剧痛。视野模糊,耳中嗡鸣不断,体内那盏“心灯”的灯焰已微弱到几乎熄灭,如同寒夜中最后一粒火星,在无边的黑暗中倔强地摇曳。无字竹简沉寂在识海深处,表面流转的青光黯淡如蒙尘的古玉,传递着深沉的疲惫与虚弱。邪画师遁逃前那怨毒的嘶吼——“元晦大人……石鼓裂痕……吞噬一切”——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意识边缘,带来刺骨的寒意。

“顾寻!”林晚照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她迅速收起“点翠”,俯身查看顾寻的伤势。指尖搭上他冰冷的手腕,一股精纯温和、带着勃勃生机的灵力度入他体内。那灵光如同春日的暖阳,试图驱散他经脉中肆虐的阴寒邪气,滋润干涸枯竭的“心灯”。

然而,那邪画师的血魂墨流蕴含的怨毒之力远超想象,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侵蚀着顾寻的生机。林晚照的灵力如同泥牛入海,只能勉强护住他的心脉,阻止伤势恶化,却无法真正驱散那股阴寒。顾寻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的‘文骨’根基被邪力侵蚀,魂灯将熄……寻常丹药和灵力难有奇效。”林晚照秀眉紧锁,清丽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凝重与焦虑。她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颈侧暗红血线虽止住蔓延但气息同样微弱的柳如烟,又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邪画师早已遁入黑暗,不知所踪。

就在这时,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春风拂过,悄然笼罩了整个暖阁。那股力量中正平和,带着涤荡乾坤、滋养万物的浩然之意,瞬间驱散了空气中残留的邪欲“画意”和血腥气。

暖阁的门被无声推开。柳先生佝偻着背,慢悠悠地踱了进来,手里依旧提着那个油腻的算盘。他浑浊的眼睛扫过一片狼藉的暖阁,在重伤的顾寻和昏迷的柳如烟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林晚照身上,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啧啧,动静不小啊。醉月舫的花魁出阁夜,硬是被你们搅成了阎罗殿。”柳先生的声音依旧带着惯常的市侩刻薄,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这小子,命是够硬,就是太能惹祸。还有这女娃子,”他指了指柳如烟,“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

林晚照警惕地看着柳先生,她能感觉到这个看似普通的驼背书贩体内,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前辈……”

柳先生摆摆手,打断了林晚照的话。他走到顾寻身边,蹲下身,枯瘦的手指在顾寻眉心轻轻一点。一点微不可查的暖流注入,顾寻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但气息依旧微弱。

“伤及文骨本源,魂灯将灭……麻烦。”柳先生咂咂嘴,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脏兮兮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颗黑乎乎、散发着古怪药味的丹丸。“喏,老夫压箱底的‘九转还魂丹’,一颗值十两金子,先给他喂一颗吊着命。”

林晚照接过那其貌不扬的丹药,入手却感觉一股温和的药力流转,显然并非凡品。她毫不犹豫地掰开顾寻的嘴,将丹药送入他口中,以灵力助其化开。

丹药入腹,一股暖流缓缓散开,如同涓涓细流滋润干涸的河床。顾寻体内那盏微弱的“心灯”灯焰似乎稳定了一丝,不再那么飘摇欲灭,但依旧黯淡无光,如同蒙尘的明珠。

“光靠丹药不行。”柳先生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尘,目光投向窗外白鹿书院的方向,“得回书院。只有那里的‘魂灯’和那老不死的本事,才能稳住他的根基,拔除这深入骨髓的邪怨。”

他顿了顿,看向林晚照:“丫头,你带着那花魁。她体内残留的邪画之力虽被中断,但精魄受损,需以书院‘养魂池’温养,否则就算醒来也是个痴傻之人。”

林晚照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她明白此刻时间紧迫。她俯身小心地将昏迷的柳如烟抱起,动作轻柔。

柳先生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远处灯火通明的醉月舫主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他解下腰间那面油腻腻、边缘磨损的铜镜,镜面模糊不清,背面似乎刻着几个模糊的古字。

“鬼市开门,借道幽冥。”柳先生低声念叨了一句,手指在镜面上看似随意地一抹。

嗡!

那面不起眼的铜镜骤然亮起一层朦胧的青光!镜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扩散成一个足以容纳数人通过的、散发着幽幽青光的圆形门户!门户之内,并非暖阁外的景象,而是一条幽暗深邃、两旁悬挂着无数惨绿色灯笼的古老街道!阴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秩序的气息扑面而来——正是鬼市!

“走!”柳先生低喝一声,率先踏入那青色光门。

林晚照抱着柳如烟,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踏入光门的瞬间,她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包裹全身,但柳先生身上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这股阴冷隔绝在外。她回头看了一眼依旧靠在墙边、气息微弱的顾寻。

柳先生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头也不回地说道:“放心,这小子死不了。老夫的‘九转还魂丹’没那么不济事。鬼市通道不稳,带不了太多活人,他随后就到。”

话音未落,只见柳先生手中的铜镜青光一闪,一道柔和的光束射出,笼罩住昏迷的顾寻。顾寻的身体如同被无形之手托起,缓缓飘起,然后被那光束牵引着,也飞入了青色的光门之中。

光门在三人进入后迅速收缩、消失,暖阁内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淡淡的血腥气,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鬼市通道。

幽暗的街道两旁,惨绿色的灯笼无声摇曳,映照着两旁紧闭的、造型奇特的店铺门面。空气中弥漫着阴冷、腐朽的气息,偶尔有模糊的、形态各异的影子在远处的雾气中一闪而逝。林晚照抱着柳如烟,紧跟在柳先生身后。她能感觉到怀中女子微弱的生机,也能感觉到通道中无处不在的窥视目光,但都被柳先生身上那股无形的力量隔绝在外。

顾寻的身体漂浮在柳先生身侧,依旧昏迷不醒。他的脸色在鬼市青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苍白,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柳先生手中的铜镜散发着稳定的青光,如同指路明灯,在幽暗的通道中开辟出一条安全的路径。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时间的概念也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点不同于鬼市惨绿的光芒——那是一盏昏黄、温暖、散发着令人心安气息的灯火光芒。

“到了。”柳先生沙哑的声音响起。

一步踏出,周围的阴冷死寂瞬间褪去。眼前豁然开朗,已是白鹿书院深处,藏经洞外那片熟悉的、被魂灯火光笼罩的空地。空气中弥漫着陈旧书卷和魂灯特有的、带着一丝暖意的气息。

洞口的魂灯依旧静静燃烧,昏黄的光芒照亮了洞口盘膝而坐的枯槁身影——陈澹。他闭着双眼,仿佛亘古不变的磐石,只有那盏魂灯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

柳先生带着顾寻和林晚照出现在魂灯光芒的边缘。他将漂浮的顾寻轻轻放在地上,对着陈澹的方向努了努嘴:“老不死的,人给你带回来了。这小子差点把自己玩死,还顺带救了个半死不活的花魁。”

陈澹缓缓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魂灯火光的映照下,似乎亮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光芒。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顾寻身上,扫过他惨白的脸色和微弱的气息,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他的视线落在林晚照和她怀中的柳如烟身上,尤其是在柳如烟颈侧那道暗红的血线上停留了片刻。

“文骨根基受损,魂灯将熄……还有画魂邪力残留。”陈澹的声音沙哑而冷硬,如同两块石头摩擦,“带他们进来。”

藏经洞内,魂灯的光芒比洞口更加温暖明亮。陈澹示意林晚照将柳如烟放在一处相对干净的石台上。他自己则走到顾寻身边,枯槁的手指搭上顾寻的腕脉,一股远比林晚照精纯浩瀚、带着古老沧桑气息的浩然之力探入顾寻体内。

林晚照站在一旁,默默观察。她能感觉到陈澹那股力量的强大与纯粹,如同浩瀚星河,却又带着一种枯寂与沉重。他体内的生机如同风中残烛,但那浩然之力却磅礴得令人心悸。

“邪怨入骨,侵蚀文脉……”陈澹收回手,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凝重。他走到魂灯前,伸出枯瘦的手指,对着那跳跃的灯焰轻轻一引。

嗤!

一缕细如发丝、却凝练到极致的金色灯焰被他引了出来!那灯焰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温暖与生机,仿佛蕴含着无数先贤的智慧与守护意志。陈澹手指虚点,那缕金色灯焰如同有生命般,缓缓飘向昏迷的顾寻,最终没入他的眉心!

嗡——!

顾寻的身体猛地一震!一股温暖浩瀚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涌入他干涸的经脉,冲刷着那些顽固的阴寒邪怨!他体内那盏微弱欲熄的“心灯”如同被注入了无穷的燃料,灯焰猛地一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色光芒!光芒所至,盘踞在他文骨根基上的黑色怨气如同遇到烈日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消融、溃散!

同时,陈澹另一只手凌空一抓,藏经洞内弥漫的古老文气被他引动,化作一道道淡金色的符文,如同锁链般缠绕在顾寻周身,形成一个玄奥的阵法,帮助他稳固根基,吸收魂灯之力。

另一边,林晚照也没闲着。她将柳如烟平放在石台上,取出“点翠”,蘸取了一点随身携带的、散发着清香的翠绿色灵液。她凝神静气,笔锋悬于柳如烟额前,笔走龙蛇,凌空勾勒!翠绿色的灵光在空中化作一幅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密藤蔓与含苞待放花朵组成的“青木回春图”,缓缓印入柳如烟的眉心。

“丹青引·青木蕴灵!”

温和而充满生机的木灵之气注入柳如烟体内,滋养着她受损的精魄,修复着被邪力侵蚀的经脉。她颈侧那道暗红的血线,在青木灵气的滋养下,颜色开始缓缓变淡。

时间在藏经洞昏黄的灯光中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顾寻周身缠绕的金色符文渐渐隐去,体内那盏“心灯”的灯焰虽然依旧不如最初旺盛,却已稳定下来,散发着温暖坚韧的光芒。他脸上的惨白褪去,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虽然依旧昏迷,但气息已无大碍。

柳如烟颈侧的血线也几乎消失不见,灰败的脸色恢复了一丝红润,虽然依旧昏迷,但生机已然稳固。

陈澹收回引动魂灯的手指,本就枯槁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身形也显得更加佝偻。他看了一眼气息平稳的顾寻和柳如烟,浑浊的目光最终落在林晚照身上。

“丹青引……你是‘画圣’吴道子的传人?”陈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林晚照收起“点翠”,对着陈澹微微躬身:“晚辈林晚照,家师正是吴道子门下末学。前辈慧眼。”

陈澹沉默片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复杂。“吴道子……以画入道,点墨通神。可惜……”他没有说下去,转而看向地上昏迷的顾寻,“这小子身上的邪怨已拔除,根基亦被魂灯之力稳固,但损耗过剧,需静养数日。至于那花魁,”他看了一眼柳如烟,“精魄受损,非一日之功,需在‘养魂池’浸泡月余,方有望恢复神智。”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两把出鞘的古剑,扫过林晚照和刚刚收起铜镜的柳先生:“邪画师背后,是元晦?”

柳先生嘿嘿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铜镜:“那画皮崽子跑路前喊得震天响,想不知道都难。金鳞粉,画魂笔,再加上元晦那老狐狸的名头……八九不离十了。”

林晚照也点头,清冷的眸子中寒光闪烁:“画魂笔十年前被京城贵人取走,邪画师所用只是残留邪力。能驱使此等邪术,又涉及石鼓裂痕……除了那位以‘礼法’治国的太学首座,晚辈想不出第二人。”

陈澹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他缓缓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藏经洞厚厚的石壁,望向了北方那遥远的、被权力与阴谋笼罩的所在。

“石鼓裂痕……元晦……”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看来,青州的鬼,只是开始。京城的水,比鬼域更冷,更深。”

藏经洞内,魂灯的光芒安静地跳跃着,将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洞外,夜色深沉,白鹿书院的寂静中,仿佛有惊雷在无声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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