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的夜色,在花魁画舫的笙歌曼舞中,被渲染成一片浮华而迷离的梦境。沧澜江畔,灯火如昼,丝竹管弦之声袅袅不绝,混合着脂粉香气与酒气,在湿润的江风中飘荡。最大最华丽的那艘画舫,名曰“醉月”,三层飞檐,雕梁画栋,此刻正停泊在江心,如同江面上最璀璨的一颗明珠。今夜,正是名动青州的花魁柳如烟出阁之日,价高者得,共度良宵。无数豪商巨贾、风流才子乘着小舟,如过江之鲫般涌向那艘醉月舫,空气中弥漫着金钱的铜臭与欲望的灼热。
顾寻与林晚照混杂在人群之中,乘着一艘不起眼的乌篷小船,缓缓靠近醉月舫。船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只知摇橹,对船上两位气质迥异的客人视若无睹。
“贪恋美色者,自负才情者……”林晚照立于船头,青衫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目光如冷电般扫视着灯火辉煌、人影幢幢的醉月舫。她并未刻意隐藏气息,但周身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薄纱,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融入水中的一滴墨。“此地,汇聚了邪画师最渴望的‘饵料’。画魂笔虽失,但以此地汇聚的‘欲念’为引,以邪法催动残留的‘画意’,足以再造一张……甚至更多张‘画皮’。”
顾寻站在她身侧,体内那盏“心灯”此刻异常活跃,灯焰微微摇曳,散发出警惕的光芒。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小舟靠近醉月舫,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邪欲的“画意”如同无形的蛛网,正从画舫深处弥漫开来,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整艘船。这“画意”比在笔冢感受到的更加精纯,更加隐蔽,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妖异魅力,仿佛在挑动着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他尝试引动识海中那卷无字竹简,竹简表面青光流转,如同遇到天敌般微微震颤,传递出清晰的排斥与警示。
“好浓郁的邪欲画意……它在汲取此地所有人的贪念和色欲!”顾寻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他尝试以“静”字诀稳住心神,抵御那无孔不入的诱惑。
林晚照微微颔首,指尖灵光隐现:“它在‘作画’。以活人的欲望为底色,以即将发生的惨剧为高潮……这艘画舫,今夜就是它精心布置的画布。”她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层层灯火与喧嚣,仿佛锁定了画舫深处某个特定的位置。“在顶层,东侧暖阁。气息最浓,也最……隐蔽。”
小船靠上醉月舫巨大的船体,立刻有衣着光鲜的龟奴上前引客。林晚照指尖微不可查地一弹,一点近乎透明的灵光没入引路龟奴的眉心,那人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呆滞,动作却依旧流畅,默不作声地将两人引向一条僻静的侧廊,避开了喧闹的前厅,直通顶层。
越往上走,丝竹声与喧闹声渐渐被隔绝。顶层装饰得更为雅致,却也更为私密。空气中那股冰冷的“画意”愈发浓郁,如同实质的粘液,粘附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走廊尽头,一扇雕花精美的红木门紧闭着,门缝中隐隐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甜腻的异香。门楣上挂着一块小巧的檀木牌,刻着“暖香阁”三字。
“就是这里。”林晚照停下脚步,指尖灵光吞吐,如同蓄势待发的箭矢。她看了一眼顾寻,“邪画师就在里面。他正在‘收笔’。”
顾寻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体内竹简的躁动。他点了点头,右手下意识地虚握,仿佛握住了一支无形的笔。就在林晚照指尖灵光即将触及门扉的刹那——
吱呀——
红木门竟从里面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门内并非预想中的凶案现场,而是一间布置得极其雅致、温暖如春的暖阁。紫檀木的家具,精致的瓷器,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暖香。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身形颀长的男子背对着门口,正站在一张宽大的紫檀书案前,手持一支通体漆黑、笔锋却隐隐流转着暗红色光晕的毛笔,在一幅摊开的、洁白如雪的素绢上,专注地描绘着什么。
男子似乎并未察觉身后的不速之客,笔走龙蛇,动作优雅而流畅。随着他的笔锋游走,素绢之上,一个女子的轮廓正迅速成型。那女子眉目如画,身姿窈窕,赫然正是今夜的花魁柳如烟!只是画中的柳如烟,眼神空洞,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满足的微笑。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笔锋勾勒,画中女子的肌肤纹理、发丝光泽,竟变得越来越真实,越来越鲜活,仿佛随时会从画中走出来!
而在书案旁的地上,柳如烟本人正静静地“躺”着。她穿着一身华美的舞衣,妆容精致,双目紧闭,呼吸均匀,仿佛只是陷入了甜美的梦乡。然而,在她光洁的颈侧,一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血线,正如同活物般缓缓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血肉仿佛在无声无息地消融!
“以欲念为引,以精魄为墨,以人身为画布……好一个‘画皮夺魂’!”林晚照的声音冰冷如刀,打破了室内的死寂。她指尖灵光暴涨,瞬间化作一道凌厉的青色光刃,直刺那白袍男子后心!
那男子似乎早有预料,并未回头,只是握着画笔的右手手腕极其诡异地一旋,笔锋在素绢上轻轻一点!
嗡!
那幅尚未完成的柳如烟画像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画中的女子猛地睁开空洞的双眼,嘴角那诡异的笑容瞬间扩大,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一股强大而污秽的吸力从画像中爆发出来,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疯狂地撕扯着林晚照发出的青色光刃!光刃去势顿减,竟被那血色漩涡一点点吞噬、消融!
与此同时,地上的柳如烟身体猛地一颤,颈侧那道暗红血线如同毒蛇般加速向上蔓延,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
“救人!”林晚照娇叱一声,左手在腰间一拍,一道流光闪过,她手中已多了一支通体翠绿、笔锋晶莹如玉的画笔——正是她的本命法器“点翠”!她不再攻击那邪画师,而是笔走龙蛇,凌空疾书!翠绿色的灵光在空中迅速勾勒,瞬息间化作一张巨大的、散发着勃勃生机的“青藤护身网”,朝着地上的柳如烟笼罩而下!试图隔绝那画像对她生机的疯狂抽取!
“哼,雕虫小技。”白袍男子终于缓缓转过身来。那是一张极其俊美、甚至带着几分阴柔之气的脸,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瞳孔深处却是一片死寂的漆黑,没有半分人类的情感。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底发寒的邪笑,目光扫过林晚照,最终落在顾寻身上,带着一丝玩味与……贪婪?
“好精纯的文骨气息……虽如风中残烛,却是上好的‘画魂’引子!”他的声音沙哑而富有磁性,却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致命的诱惑与冰冷,“小子,把你的魂魄献给我,我让你在这画中,永享极乐!”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支黑色画笔猛地朝顾寻一点!笔锋上暗红光芒暴涨,一道由无数扭曲、尖叫的怨魂虚影组成的暗红色墨流,如同来自地狱的血河,带着刺鼻的血腥与滔天的怨毒,撕裂空气,直扑顾寻面门!墨流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
“顾寻!”林晚照惊呼,她正全力维持“青藤护身网”对抗画像的吸力,分身乏术!
生死一线!顾寻瞳孔骤缩!那暗红墨流中蕴含的恐怖怨念与邪力,远超墨池反噬!避无可避!他体内的无字竹简疯狂震颤,青光前所未有的炽烈!识海中那盏“心灯”灯焰暴涨,仿佛要燃烧殆尽!
恐惧?不!是愤怒!是对这邪魔草菅人命的滔天怒火!是对自身弱小的不甘!更是对守护身后之人的决绝!
“我身虽残,魂灯未灭!文骨不折,岂容邪祟猖狂!”顾寻心中怒吼,眼中再无半分惧色,只剩下玉石俱焚的决然!他不再试图闪避,反而迎着那扑来的血魂墨流,猛地踏前一步!右手食指,那新生的、覆盖着半透明角质的指尖,如同最锋利的笔锋,凝聚了他全部的精神、意志、以及“心灯”燃烧的魂魄之力,对着那汹涌而来的血魂墨流,在虚空中,倾尽所有,奋力一“划”!
没有书写任何文字!只是最简单、最直接、最纯粹的一“划”!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笔!凝聚了他对“文”之正气的全部理解,对守护之道的全部信念!
嗤——!
一道极其凝练、纯粹、散发着微弱却无比坚韧青光的“线”,如同撕裂黑暗的黎明之光,从顾寻指尖迸发而出,悍然撞上了那污秽滔天的血魂墨流!
指为笔锋魂作墨,一划开天镇邪魔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刺耳到极致的、如同无数玻璃同时碎裂的锐鸣!青光与暗红血光猛烈碰撞、交织、湮灭!顾寻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喉头一甜,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暖阁的墙壁上!体内“心灯”剧烈摇曳,灯焰瞬间黯淡下去,仿佛随时会熄灭!无字竹简表面的青光也黯淡了许多,传递出强烈的虚弱感。
然而,那道凝聚了他全部力量的青色“线”,却如同定海神针,硬生生将那汹涌的血魂墨流从中剖开!无数怨魂虚影在青光的净化下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缕缕青烟消散!墨流被一分为二,擦着顾寻的身体两侧呼啸而过,狠狠轰在后面的墙壁上,留下两道深不见底、冒着丝丝黑气的焦痕!
“噗!”邪画师俊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之色,他显然没料到顾寻这搏命一击竟有如此威力,自身也受到反噬,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暗红色的血迹。他手中的黑色画笔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好!好一个文骨不折!”林晚照美眸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顾寻的搏命一击为她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她手中“点翠”笔锋一转,翠绿色的灵光如同瀑布般注入那幅柳如烟的画像!
“丹青引·破妄点睛!”
笔锋精准地点在画中柳如烟空洞的双眼之上!
嗤啦——!
如同锦帛撕裂!那幅散发着妖异血光的画像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画中柳如烟那诡异的笑容瞬间凝固、破碎!整个画像如同被投入火焰的纸张,从林晚照笔锋点落之处开始,迅速燃烧、焦黑、化作飞灰!那股疯狂抽取柳如烟生机的邪力瞬间中断!
地上的柳如烟身体猛地一颤,颈侧那道暗红血线停止了蔓延,灰败的脸色开始缓缓恢复一丝血色,但依旧昏迷不醒。
“混账!”邪画师勃然大怒,俊美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眼中死寂的黑色翻涌如潮!他死死盯着林晚照,手中黑色画笔再次扬起,笔锋直指林晚照,一股比之前更加恐怖的邪力开始凝聚!“坏我好事!我要将你二人魂魄抽离,永镇画中,受尽……”
狠话未落,他脸色骤然一变!猛地转头看向窗外!
轰隆隆——!
一声沉闷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巨响,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在醉月舫上空炸响!并非真正的雷霆,而是一股浩瀚、磅礴、带着涤荡乾坤、镇压一切邪祟的浩然正气!这股正气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笼罩画舫的邪欲“画意”之上!
噗!
邪画师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色!
“浩然正气?白鹿书院的老不死?!”他怨毒地嘶吼一声,再也顾不得林晚照和顾寻,身形猛地一晃,化作一道模糊的墨影,如同鬼魅般穿透暖阁的窗户,瞬间融入外面漆黑的夜色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句充满怨毒的嘶吼在夜空中回荡:
“元晦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石鼓裂痕……终将吞噬一切!”
暖阁内,一片狼藉。画像的灰烬飘散,墙壁上焦痕刺目。柳如烟昏迷在地,气息微弱。顾寻靠在墙边,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血迹未干,体内“心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无字竹简也沉寂下去。林晚照手持“点翠”,微微喘息,清丽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初,望向邪画师消失的窗口,又看向重伤的顾寻,最后落在地上昏迷的柳如烟身上,眉头紧锁。
元晦大人……石鼓裂痕……吞噬一切……
邪画师最后的嘶吼,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寂静的暖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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