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洞的阴冷与魂灯的幽光,如同烙印般刻在顾寻的记忆深处。那场惊心动魄的“文字狱”幻象,那枚煌煌如日的“骨”字神威,以及陈澹最后那句沉甸甸的“石鼓”,都让他明白,自己踏入的绝非仅仅是求学的书院,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陈澹在交付那缕文脉魂火后,便如同耗尽最后一丝灯油的枯灯,重新陷入沉寂,枯坐于那盏孤灯旁,仿佛与万千魂灯融为一体,只余下微弱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顾寻不敢打扰,对着那枯槁的背影深深一揖,带着满心的震撼与沉甸甸的责任,悄然退出了藏经洞。
洞外天光微亮,晨曦透过山间薄雾,为白鹿山披上一层朦胧的金纱。山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吹散了洞窟内的阴霾,却吹不散顾寻心头的凝重。
他被一名闻讯赶来的书院执事弟子引至外院弟子居所。说是居所,实则是一排依山而建、极其简陋的石屋。屋内只有一床、一桌、一凳,以及一套崭新的、浆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这待遇,与他来时所见那些世家子弟仆从如云、华屋美舍的景象,判若云泥。
顾寻对此毫不在意。他换下那身早已破烂不堪的旧衣,穿上青色儒衫。衣衫虽简朴,却异常合身,带着皂角的清香。他抚平衣襟,看着铜镜中那个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静坚定的少年,深吸一口气。
活下去,找到石鼓!这简单的目标,此刻却重逾千钧。
白鹿书院的日常,在悠扬而肃穆的晨钟声中开启。
授课之地,并非雕梁画栋的殿堂,而是一片开阔的露天石坪。石坪依山势铺就,四周古木参天,中央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光滑如镜的黑色石碑——砺心石。石碑前,数十名身着青衫的学子席地而坐,身前摆放着矮几,几上笔墨纸砚齐备。
顾寻坐在人群边缘,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浓郁文气。这股气息温和而浩瀚,如同无形的暖流,滋养着他因魂缺而始终有些滞涩的经脉,也让他灵魂深处那缕文脉魂火微微摇曳,似乎更加凝实了一分。
授课的先生,并非陈澹那等枯槁老者,而是一位身形清癯、面容儒雅的中年文士,姓李,名文渊。他声音平和,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地讲解着《大学》篇章。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李文渊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在众人心间。
顾寻听得如痴如醉。他出身寒微,虽苦读诗书,但从未有如此系统的经义传授,更未感受过如此浓厚的文道氛围。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与他灵魂深处那缕文脉魂火产生着奇妙的共鸣。他用心记忆,手指无意识地在矮几上轻轻划动,仿佛在临摹那些圣贤文字的精髓。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学问之中。
“哼,穷酸就是穷酸,连个像样的砚台都没有。”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顾寻侧目,只见邻座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正斜睨着他。那少年面容俊朗,却带着一股倨傲之气,正是山门前曾对顾寻冷嘲热讽的世家子弟之一,名叫赵珩。他身前矮几上,一方紫檀木镶金边的砚台,一支狼毫玉杆笔,墨是上好的松烟墨,纸是细腻的宣纸,与顾寻那套书院统一发放的普通笔墨形成鲜明对比。
顾寻眉头微皱,不欲理会,低头继续听讲。
“喂,跟你说话呢!”赵珩见顾寻不理,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挑衅,“听说你是爬问心桥进来的?啧啧,命挺硬啊!不过,靠歪门邪道混进来,能听懂李夫子讲的圣贤大道吗?别污了这白鹿山的清静!”
周围几个与赵珩交好的世家子弟也发出低低的哄笑声,目光中满是轻蔑。
顾寻握紧了拳头,指节微微发白。羞辱他可以忍,但质疑他求道之心,触及了他的底线。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沉声道:“圣贤之道,在心不在器。求学问道,贵在诚心正意。赵师兄若觉顾寻污了清静,可向夫子禀明,不必在此喧哗,扰了他人清听。”
“你!”赵珩被顾寻不卑不亢地顶了回来,脸色一沉,“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你这寒门贱骨,能装到几时!”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竟趁着李文渊转身讲解之际,猛地一甩衣袖!
一股无形的气劲裹挟着他砚台边沾染的几点墨汁,如同暗器般,悄无声息地射向顾寻铺在矮几上的白纸!
这一下又快又阴险!若被墨汁污了纸张,顾寻这堂课的心血便毁于一旦,更会在众人面前出丑!
顾寻瞳孔一缩!他魂缺初愈,身体反应远不如常人迅捷,眼看那几点墨汁就要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他灵魂深处那缕文脉魂火猛地一跳!一股源自竹简的清凉气息瞬间涌入指尖!几乎是本能地,他并指如笔,蘸着那缕气息,在虚空中闪电般划出一个字!
“静!”
一个无形的、由纯粹文气凝聚的“静”字,瞬间在顾寻面前的纸张上空浮现!字迹古朴,带着一股安定心神、抚平波澜的奇异力量!
噗!噗!噗!
那几点飞射而来的墨汁,撞在无形的“静”字屏障上,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消弭于无形,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顾寻面前的纸张,依旧洁白如新!
“咦?”赵珩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化作惊愕!他明明看到墨汁射过去了,怎么…消失了?
周围几个注意到这一幕的弟子也面露讶色,看向顾寻的眼神多了几分惊疑。
顾寻自己也有些意外。刚才那一下,完全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没想到引动了文脉魂火和竹简之力,竟真的挡住了赵珩的暗算!而且,这“静”字并非实体,却蕴含着一种安抚、镇定的力量,让他自己有些躁动的心绪也瞬间平复下来。
他缓缓收回手指,指尖那缕清凉的气息悄然散去。他抬头,平静地看向一脸惊疑不定的赵珩,眼神清澈,无悲无喜,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赵珩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悸,仿佛自己所有的小动作都被对方洞悉。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敢再与顾寻对视。
一场小小的风波,被顾寻一个无声的“静”字悄然化解。
李文渊似乎并未察觉台下的小插曲,依旧沉浸在对“格物致知”的阐述中。顾寻收敛心神,重新专注于夫子的讲解,心中却对“文字”的力量有了更深一层的感悟。识字境,识的不仅是字形字义,更是文字所承载的“道理”与天地间某种规则的共鸣!方才那“静”字,便是他对“静”之真意的一种本能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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