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升阳缓了缓神，定下心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暂时是安全的。
他喘着气来到一处装饰华丽的糕点店，浓郁的香气充斥着他整个鼻腔和脑海，这里原本是孤星城中富人的特供，如今连老板都弃店跑路了。
谢升阳一头撞进门内，就着店内还有些余温的茶水，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糕点，香甜不腻，正适合这个状态的他。
大约七八分饱，谢升阳停止了进食，将店内剩余的糕点打包了一些，灌了一大壶茶水，随身携带。
一份报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封面上一张硕大的黑白图片，黑青色的藤蔓缠绕在某个人的手臂上。
关键的资料。
对那突然附身的黑青藤蔓，谢升阳正不知该怎么处理。
这是一种病毒、诅咒抑或是祝福？如果置之不理的后果又是什么，谢升阳全然不知。
他抓起报纸正要仔细阅读，却发现上面的字符一个都不认识。
只有极少数的几个字大约能猜得出是年月日的意思，
“新纪元1444年12月11日”
可恶，明明听得懂这个世界的人讲话，却看不懂文字。
谢升阳猜测，难道是因为身体的原主本来就不识字？
他把报纸收起来，准备放入包裹之中。
想到那些铁甲的战士一时半会应当不会来到城中心，谢升阳在屋内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将包裹打开检查其中的物品。
一本厚厚的笔记，上面用谢升阳看不懂的字符密密麻麻的书写，有一些页上还附着图片。
“这些字符倒是和报纸上的保持一致，看来应该是这个世界的通用文字。”
将笔记放到一边不管，杂物堆里有一张金质卡片，一份青铜徽章，一些圆形的金属制钱币，以及一些食物和日常用品。
没有看到类似纸币的物品，这个世界发展出了蒸汽机却依旧只使用金属货币，让谢升阳有些摸不着头脑。
抛到一边不管，谢升阳拿起卡片和徽章，卡片正面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字符，背面则画着一座东方楼阁，处于海边的高山之上。
徽章上绘制了一副复杂的图案，颇有几分西欧家族纹章的感觉，另一面则写着四个字符，东宫罗氏。
看到字符的瞬间，谢升阳的头皮绷紧，整个人陷入了迷茫而震惊的状态。
这四个字符在他的眼里是纯正的中文字符！
若是神经性视觉失真，可能只是原主脑海中的字符和谢升阳意识中的字符发生了混淆，但这解释不了他为何不认识报纸和笔记上的字符。
若所见的都是真实的，那些字符是这个世界的本土文字，又如何解释徽章上出现的四个字符，这是他记忆中的字符，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现实之中！
“难道已经有人来过这个世界了？”
“不可能，各种数据都说明这个世界还没有被开拓过。”
谢升阳脑子如同一滩浆糊，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下意识的将所有东西都打包好背在身上，挎着长剑走出了糕点店铺。
大蒸汽塔的轰鸣声将他惊醒，无论如何他既然来到这里，首先要做的就是生存下去，逃离这座被屠杀的城市。
这时，谢升阳才注意到这座城市的诡异之处，明明城墙已经被攻陷，敌军正在大规模的屠杀市民，这里的街头上竟然空无一人。
无论是趁乱施暴的匪徒，还是计划逃生的人群，都看不到一丝踪影，除了谢升阳外石板路上没有一个活物。
时间已经接近黄昏，街边房屋的窗户却依旧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他们已经离开这里了吗？
细细想来，市中心的市民一定是向城外跑去，其他城区的市民也不会预备穿过整个城市来到市中心，而是抄近路前往出城的路口。
然而，冥冥之中，谢升阳有一丝心悸的感觉。
在这个被围杀的糟糕处境之中，他似乎还卷入了什么别的麻烦。
走了不多时，夜幕完全降临了。
一丝异响传入了谢升阳耳中，像是门扉被打开的声音，又好好像是木制的茶具落在了地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有人吗？”
没有得到回应，谢升阳向声音的源头摸索过去。
那是一套独栋小屋，小屋的四周有一片园地，里面似乎种了些花卉或是草药类的植株，门外的油灯依旧在燃烧。
温暖的黄色的光芒倾洒在小屋门外的石板路上，谢升阳打起精神来，推开了小屋的门。
老人惊愕地抬起头，深邃的眼镜看向推门而入的谢升阳。
“还有活人啊，在这个时候。”
老人已经病入膏肓了，黑青色的藤蔓缠绕在他的脖颈上，如同遭受绞刑的囚徒一般，进出的气息越来越少。
他甚至站不起身来，动一根指头都要花费全身的力气。
谢升阳注意到了那些盘踞的好似活过来的藤蔓，这是本地的风俗吗，还是一种对全城市民的诅咒。
从白天那名战士的行动来看，后者在这个世界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性。
谢升阳呆在门边，没有贸然靠近老人，也没有离开。
他需要和这个世界的人交流，得到更多的信息，最关键的，要能读得懂这个世界的文字。
“你识字吗？”
谢升阳掏出那张报纸，指着上面的字符询问道。
老人眯着眼镜看了许久，那黑色的藤蔓映入老人的双眼，他笑了笑。
“你不识字吗？”老人反问道。
谢升阳还没做出回答，只看到老人瞥了他腰间的剑一眼，接着说道。
“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老人转动了一下食指上的戒指，“你帮我收尸，给我一个安静的死亡。作为交换，我给你我对新文的所有知识。”
谢升阳眉头一皱，“老人家，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没有时间帮您养老，也没有时间学习文字。最多几天的时间，敌军就会把战线推到这里。”
老人摇摇头，“从外城区来的幸运小子，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们要屠城呢，你把这枚戒指拿去就知道了。”
老人脱下食指上的戒指，递给谢升阳，随后闭上了眼镜。
谢升阳犹豫了几个呼吸，小心翼翼地走到老人几步远，从老人手上接过戒指，随后立刻退后了几步。
将戒指戴在食指上，谢升阳才恍然发现这具身体还处在少年时期，这件戒指对他来说有些大了。
“不用戴上，用你的鲜血接触它，戒灵很久没有尝过新人的血液了。”
谢升阳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自降临以来担忧的事实以无法遮掩的姿态出现，他没有办法再可以忽视这件事情。
这里是一个有着超自然力量的世界！
那会动的黑色藤蔓纹身，他狂奔多半天不知疲惫的身体，那名战士神出鬼没的身影，以及这名老人嘴中的戒灵。
戒指上浮现出一头青绿色的小狼，仰头长大嘴巴喝下谢升阳滴下的血液，透明模糊的身体凝实几分，身体也戴上了一丝红色。
好像有声音在飞快地低诉，又好像文字接连地闪现，一股信息量灌输到了谢升阳的脑海之中。
以所谓的戒灵作为媒介，当谢升阳完成老人的嘱托，将其安静的埋葬之后，他就获得老人输入到戒指中储存的文字信息。
当然，谢升阳也可以选择放弃，那么这戒指将变成一个普通的戒指，直到老人取消这份合同。
谢升阳知道这对他是一笔很好的交易，只是付出一些苦力劳动，就能换取他现在最需要的识字能力。
能够认识本世界的文字，他才能看得懂那份报纸，看得懂那本笔记，获得更加关键的信息。
但是，老人要多久才能去世，在敌军到达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吗。
在这个等待过程中浪费掉的时间，又是否会让他错失其他的机遇，甚至是唯一的逃出孤星城的生机。
紧张的时间，生死的代价，巨大的压力让谢升阳变得异常烦躁，一瞬间杀意在他心中泛起，主动结束老头的生命然后埋葬，不也附和契约的要求吗。
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长剑。
即使没有被他杀死，老头也会被那些战士杀死，不管有没有被他埋葬，老头的尸体都注定会被那些战士烧成灰烬。
说到底，都是那些战士的错，是侵略者的错误，他谢升阳只是为了求生，这有什么错误呢？
长剑缓缓地悄无声息地出鞘，昏黄的灯光被剑身反射照在老人的脸上，老人好像陷入了沉睡。
那黑色的藤蔓张牙舞爪，一看就是诅咒，这老人已经是必死无疑，说不定内心满是痛苦，自己只是送他一程。
况且，自己并非是这个世界的人，说到底，他们只是和人类长得相像罢了。
谢升阳，杀了这老人，为自己夺得一条生路。
谢升阳猛的抬起头来，将剑插回剑鞘之中，闷声说道，
“屋里有些不透气，我去屋外歇着。”
老人回到，“好。”
谢升阳走到门外，坐在石台阶上，冷静的看着夜空，双眸之中倒映出的是漫天的星空，那是人类心中至高无上的道德。
老人躺在椅子上摇啊摇，摇啊摇，壁炉里的柴堆燃气火焰，就连门外的石台阶，都被烤得有几分温度。
如此温暖的氛围，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也与那黑青色的藤蔓格格不入。
第二天凌晨，谢升阳在房屋一角的草堆中醒来。
老人向他挥挥手，示意他到近前。
“昨晚睡得还好？”
谢升阳摇了摇臂膀，“难得的香甜。”
“好，那就好。”老人眼中的谢升阳恍惚间变了一副模样，那是他死在战场上的孙儿，好久不见了。
“我坚持不住了，我死之后这栋房屋里的东西都归你。”老人的身体瘫软下去，黑色的藤蔓肆无忌惮的蔓延到他的脸庞上。
坚持许久等到谢升阳醒来的老人，放松心神，彻底失去了生的气息。
他以为谢升阳会抓住这个机会将这具尸体斩杀，毕竟整个孤星城的人都知道，刚刚死去的接触者是最好对付的。
一旦他们再次醒来化成感染者，就只有训练有素的战士才能解决了。
可惜，谢升阳来到这个世界才不到一天的时间。他神色肃穆，抱起老人的躯体，放在屋外的棺材里，拿起铁铲在后院挖起了坑。
坑才到半人高，老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谢升阳的头顶，浓郁的黑色雾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黑色的藤蔓在体表肆意游荡。
动作比一般的年轻人还要敏捷，一拳砸向了谢升阳的后心。
整套动作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若是寻常市民，这一击之下至少也要身负重伤，老人的眼中没有一丝慈悲，像死人一样毫无表情。
谢升阳拔剑挡在身后，心中惊叹，“战线已经到这附近了吗，这就被那些侵略者找到了！”
正在犹豫是否还要埋葬老人身体，一跃跳出坑外，借着剑身传来的巨力拉开几步远的距离，谢升阳转身面向袭击者。
老人的尸体站在坑前，发白的瞳孔盯着自己。
“······”
来不及多想，老人已经再次扑来，谢升阳连连挥剑，几乎快要更不上老人挥拳的速度，偏偏每一拳的力道都极大，而剑刃甚至无法割伤老人的皮肤。
在这一刻，谢升阳才恍然大悟，老人所说的安静死亡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自己在死后会化成活尸，无法被安葬！
自己必须将老人化作的活尸斩杀，将他的尸体埋葬到坟墓之中，才能完成签下的契约的要求，得到梦寐以求的识字能力。
“喂，老头，这可有些超出我预想的工作量了。”谢升阳抓紧手中的长剑，摆好迎击的架势，“也罢，好人做到底。”
“你的尸体，由我来安葬！”
谢升阳与这具活尸战斗了片刻，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棘手许多。
活尸的皮肤发生了变异，如同钢铁一般坚硬。长剑割过老人的皮肤，只能留下一道白色的划痕，即使侥幸割裂开来，也不见一滴鲜血。
抓住一个机会长剑切入了活尸的手臂，还没碰到骨头已经难以继续深入，已经切开的组织快速愈合，反倒把长剑锁在了活尸体内。
若不是谢升阳反应迅速，长剑便要被活尸夺走了。
抛开极强的防御能力，活尸的动作相当敏捷，快要赶得上十七八岁的青壮少年，力气更是极大，一拳打在石墙上，便能轻易砸出砂锅大的坑洞。
谢升阳支撑片刻，已经快要脱力，只好借机离开老人的故居。
所幸活尸的思维能力并不强大，谢升阳离开它一段距离后，便不再紧追不舍，停在老人故居的门口一动不动。
谢升阳的视野尽头，已经能看到些许铁甲士兵的身影。
战线快要推进到这里了，他必须快速做出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