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京城被一种无形的紧张氛围笼罩，尤其是古潼的宅邸附近，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但对于曾是顶级安保人员、又在这个时代磨砺已久的沈白浪来说，避开这些监视并非难事。
夜半三更，他如同一抹融入夜色的阴影，利用对城市格局的熟悉和超越时代的潜行技巧，巧妙地绕过了所有可能的眼线，来到了城西一处荒废已久的织造局旧仓库——这是之前与徐至谦约定的，属于燕王在南京城内极其隐秘的联络点之一。
仓库内蛛网密布，堆积的破烂织机和布匹散发着霉味。只有角落里一盏孤零零的油灯，投下微弱而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徐至谦早已等在那里，一身黑衣，如同雕像般沉默，唯有在听到极其轻微的推门声时，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东西带来了？”徐至谦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他一贯的简洁。
沈白浪从阴影中走出，将那个小巧的铜管抛给他，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却难掩一丝疲惫：“喏，潼哥给朱老四的回信。妈的，为了送这玩意儿，小爷我差点被那帮鹰犬当贼拿了。”
徐至谦接过铜管，仔细检查了一下封口，确认无误，却没有立刻收起，而是握在手中，目光复杂地看向沈白浪。灯光下，沈白浪的脸色不像平日那般跳脱飞扬，眉宇间带着忧虑和奔波后的倦色。
“他……伤势如何？”徐至谦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死不了。”沈白浪摆摆手，故作轻松，眼底却闪过一丝戾气，“四十廷杖，够他喝一壶的了。你们那位小皇帝，下手可真够‘大方’的。”
徐至谦沉默了片刻，道：“朝廷纷争，向来如此。身在其中，难免……”他似乎想安慰，却又不知如何说起，话锋一转，“王爷接到消息，很是震怒，亦感念古先生此时仍能传信。你们……日后有何打算？若需相助……”
（二）
“打算？”沈白浪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眼神飘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语气变得有些缥缈，“我们能有什么打算？这地方……终究不是我们的归处。”
他转过头，看着徐至谦，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淡了下去，露出一种罕见的、属于穿越者的疏离和清醒：“老徐，咱们不是一路人。你是燕王的刀，是这大明天下棋盘上的棋子。而我……和潼哥，”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心脏的位置，“我们来自另一个地方，另一个时空。就像天上偶尔划过的流星，看着亮，但终究不属于这里，迟早是要回去的。”
徐至谦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虽然他早已隐约察觉到沈白浪和古潼的与众不同，但如此直白地听到“另一个时空”这种匪夷所思的话，还是让他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白浪看着他震惊的样子，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决绝：“所以，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你……你的心意，我大概明白。但是，不行。”
他直视着徐至谦瞬间变得苍白而僵硬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齐泰黄子澄，不是君臣身份，而是整整六百多年的时光。这是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的鸿沟。我欣赏你的正直，甚至……有点喜欢你这别扭的性子，但也仅此而已了。我有我必须回去的理由，有我必须跟随的人。”
（三）
仓库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徐至谦站在原地，仿佛被冻僵了一般。所有的期待、所有隐藏在冰冷外表下的细微情感，在这一刻被毫不留情地彻底斩断。他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早就该知道的。从第一次见到这个穿着怪异、言行跳脱、眼神却清澈得不像世间人的家伙起，他就该知道，这人如同镜花水月，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存在。
良久，他才极其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明白了。”
只有三个字，却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没有质问，没有纠缠，甚至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只是将那巨大的失落和痛苦死死地压回了心底最深处。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和克制。
沈白浪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也有些发堵，但他知道，长痛不如短痛。他拍了拍徐至谦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诀别的意味：“保重，老徐。但愿……后会有期吧。虽然大概率是‘无期’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之中，没有回头。
徐至谦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铜管，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东西。直到沈白浪的气息彻底消失，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低头看着掌心被硌出的红痕。
油灯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看不清表情。只有那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嘴唇，泄露了此刻惊涛骇浪般的内心。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尚未开始，便已注定湮灭于时空的尘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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