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太傅非臣 > 第十三章 稚肩担重 暗室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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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太子朱标的骤然离世,如同抽掉了大明帝国最核心的一根栋梁,朝野上下弥漫着一种巨大的茫然与不安。国本空缺,未来悬而未决。尽管几乎所有人心知肚明,仁厚的皇长孙朱允炆是最可能的继承人,但只要朱元璋一天未下明诏,变数便一天存在。

悲痛欲绝的朱元璋,在经历了几日的彻底崩溃后,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强迫自己重新理政。他仿佛一头受伤衰老的雄狮,舔舐伤口的同时,更加警惕地环视着自己的领地和王座。他将更多的目光投向了朱允炆,这个他唯一嫡孙的身上。

这日,一份关于山东兖州府春旱及蝗灾初步情况的奏报被送入乾清宫。朱元璋看后,沉默良久,随即对身旁的司礼监太监道:“去,把这份奏报,送到东宫,让……让允炆看看,问问他的想法。”

这道命令很轻,却重若千钧。这是朱元璋在巨大悲痛中,对继承人能力的第一次无声的试探和培养。

奏报被火速送到东宫。此时的朱允炆仍沉浸在丧父的巨恸中,形容憔悴,接到皇祖父送来的奏报时,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以往,这些政务都是由父亲处理,他只需安心读书即可。

他茫然地打开奏报,看着上面描述的田地龟裂、蝗虫蔽日、百姓忧苦的景象,只觉得一阵窒息般的难过,却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减免赋税?开仓放粮?组织灭蝗?这些念头在他脑中盘旋,却零散而无条理,更不知该如何形成有效的策略。

他下意识地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一人——古潼。

“先生……”他将奏报递给古潼,声音沙哑无助,“皇祖父让我看这个……我……我该想些什么?”

古潼接过奏报,快速浏览,心中了然。这是朱元璋开始打磨继承人的信号,也是朱允炆必须面对的第一道考题,更是他(古潼)发挥作用的关键时刻。

他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引导道:“殿下,为民父母,见灾情而心忧,此乃仁心,是根本。然仅有仁心不够,需有仁术。您看,奏报所言乃是初步情况,若要决策,我们首先需要知道什么?”

朱允炆努力思考着:“需要……需要知道更详细的情况?灾情范围多大,灾民有多少,府库存粮是否充足……”

“殿下英明。”古潼点头,“此谓‘知己’。其次,灭蝗可有成法?周边州县可否调粮?此谓‘知彼’、‘知策’。再次,朝廷若下令,由谁执行,如何确保政令畅通,救灾钱粮不被克扣?此谓‘知行’。”

他一步步引导,将现代危机管理的思想融入传统的为政之道中,帮朱允炆搭建起一个处理问题的基本框架。

朱允炆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仿佛在迷雾中找到了一条小路。他按照古潼的引导,开始尝试梳理思路,虽然依旧生涩,却不再是全然的无措。

最终,由古潼执笔,朱允炆口述,一份条理清晰、既有仁心关怀又有具体问题(请求更详细灾情数据、询问现有灭蝗措施效果、建议核查兖州府及周边粮仓存量)的初步回应意见被写了出来。它没有直接给出解决方案,却指明了下一步调查和决策的方向,显得既谨慎又切实。

这份意见被送回乾清宫。朱元璋看着上面虽然笔力稚嫩却思路清晰的文字,尤其是其中体现出的不同于以往空泛道德文章的务实倾向,久久沉默。最终,他提起朱笔,在那份意见上批了一个“可”字。

(二)

南京,燕王临时府邸。

密室之中,朱棣与道衍对坐。灵堂上的悲戚已从朱棣脸上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父皇开始让允炆接触政务了。”朱棣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虽然只是看看奏报,但意义不同。”

道衍捻着佛珠,眼皮微抬:“王爷不必过虑。皇长孙殿下仁柔,非是陛下那般雄主。即便接触,也不过是学步而已。当前紧要之事,仍是王爷需极尽哀恸,恪守臣礼,让陛下和朝野看到您的‘忠’与‘孝’,而非‘能’与‘威’。”

朱棣冷哼一声:“本王知道。只是他身边那个古潼……太子兄长临终竟向父皇举荐此人,如今看来,倒非全无道理。”他将打听到的关于兖州灾情奏报处理的小道消息说了出来,“允炆的回应,虽稚嫩,却条理分明,切中要害,不像他往日风格,倒像是得了高人指点。”

“古潼……”道衍沉吟片刻,“此子确是一变数。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齐泰、黄子澄等清流,视儒学正宗为己任,岂能容此等‘异端’显于御前?王爷且静观,彼等自会出手。我等只需……稍加引导,便可坐收渔利。”

“大师之意是?”

“王爷可还记得,陛下为何能注意到道衍?”道衍眼中闪过一丝幽光,“有些话,未必需要从我等口中说出。京城之中,盼着皇长孙殿下身边‘干干净净’,只留‘正人君子’的,大有人在。”

朱棣眼中精光一闪,了然地点点头。借刀杀人,永远是上策。

“北平方面……”朱棣压低了声音。

道衍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王爷需尽早谋划回藩。京城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一旦陛下正式册立皇太孙,王爷再留,便徒增猜忌。北平行都司、王府三护卫,才是根本。粮草、军械、将领之心,需一一梳理,以备……”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尽,但两人心照不宣。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

(三)

东宫,文华殿。

朱允炆因为皇祖父认可了他的“意见”,苍白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微弱的光彩。他看向古潼的眼神,充满了全然的信赖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依恋。

“先生,若无你,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古潼心中却无半分喜悦。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朱元璋的注意、朱棣的忌惮、清流官员的敌意,都将因朱允炆开始接触政务而聚焦到他身上。他就像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

“殿下谬赞。”他恭敬回应,“此乃臣之本分。然则,日后此类事务只会更多,殿下需尽快学着自己独当一面。臣所能助者,终是有限。”

他必须适时地给朱允炆压力,让他成长,同时也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过于超前的见解,避免成为众矢之的。

朱允炆却似乎只听进了前半句,他向前微微倾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古潼,语气异常坚定:“不,先生。允炆需要你,一刻都离不开你。以后无论何事,你都要在我身边,可好?”

这话语中的依赖,已然超出了君臣师徒的界限,带上了一丝不容拒绝的占有意味。

古潼心中一凛,抬头对上朱允炆那双清澈却执拗的眼睛,看到了其中悄然滋长的不安与掌控欲。他知道,这份在脆弱中滋生出的强烈依赖,既是他的护身符,也可能成为未来最危险的枷锁。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只能低声道:“臣……遵命。”

窗外,乌云渐渐汇聚,预示着更大的风雨即将来临。而殿内,少年未来天子那过于炽热的依赖,也让穿越者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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