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云顶庄园在一种刻意营造的静谧中苏醒。铅灰色的浓雾如同巨大的、湿冷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精心修剪的几何形树篱和光洁如镜的人工湖面上,将远处的山峦轮廓彻底吞噬。空气冰冷而粘稠,带着山间植物被过度打理后残留的、混合着化学制剂的人工清新气味,吸进肺里,并无多少自然的畅快,反而有种吸入昂贵香氛喷雾的微呛感。巨大的玻璃建筑群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反射着苍白的天光,像蛰伏的、冰冷的钢铁巨兽。庄园内部,中央空调系统发出恒定的低鸣,隔绝了外界的潮湿,也隔绝了真实的季节流转。一切都崭新、光洁、井然有序,如同一个巨大而奢华的生态缸。
林佳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沿着冰冷的玻璃连廊走向主餐厅。脚下的地砖光可鉴人,映着她稍显单薄的身影和天花板上嵌入式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LED灯带。连廊两侧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本该是葱郁的景观,此刻却被浓雾涂抹成一片模糊的灰白,如同未干的油画底色。几个穿着同样峰会定制冲锋衣的二代身影在前方不远处的雾气中晃动,低声交谈着,声音被厚重的玻璃和浓雾吸收,显得遥远而失真。
第一天的课程开始。
全景报告厅如同一个巨型的未来主义子宫。深蓝色的环形屏幕占据了大半个视野,巨大的联合国徽标在中央缓缓旋转,散发出一种冰冷而疏离的权威感。下方,动态数据流如同永不疲倦的瀑布,展示着抽象的 GDP增长曲线、贸易逆差柱状图、碳排放热力图……数字跳跃,颜色变换,却无法传递出那些数字背后真实的汗水和眼泪。
陈砚之教授站在环形讲台中央,身影在巨大的屏幕背景前显得有些渺小。他语调平稳,用词精准,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冷静地剖析着全球化肌体上的病灶:贸易保护主义的回潮、供应链的脆弱性、气候变化的治理困境、发展中国家的债务陷阱……每一个议题都宏大而沉重。
林佳坐在靠后的位置,身下昂贵的座椅意外地并不舒适,硬邦邦的,支撑着腰背,却让人无法真正放松。崭新的皮质笔记本摊开在光洁的胡桃木桌面上,散发出淡淡的、工业化的皮革气味。她努力集中精神,笔尖在“结构性失衡”、“规则非中性”、“多边机制失灵”等关键词下划着线。教授的声音带着一种催眠的魔力,那些关乎亿万人生计的宏大叙事,在恒温舒适的环境里,竟显得有些……遥远而抽象。
“老天,这可比老白的化学课催眠一百倍……”林佳内心的小人已经开始打哈欠,眼皮有点发沉,“‘非中性规则’……听起来就像外星语……所以到底是谁在制定这些规则?又是谁在受益?”她强打精神,目光扫过前方。
斜前方第三排,苏静漪坐姿笔挺,如同教科书。浅灰色的羊毛套裙质地精良,剪裁完美贴合身形。当陈教授提及“撒哈拉以南非洲粮食安全的结构性障碍”时,她举手示意,姿态从容不迫。
“陈教授,”苏静漪的英语清晰流利,带着一种近乎程式化的从容,“关于撒哈拉以南非洲农业转型的结构性障碍,除了常被提及的基础设施不足和融资缺口外,您如何评估非关税贸易壁垒的持续存在所扮演的角色?特别是发达国家所实施的、通常科学依据模糊的严苛植物检疫标准?这些标准在实践中,与其说是保障措施,不如说是事实上的市场准入壁垒,系统性地将小农生产者排除在高价值的全球农业食品链之外。”
问题精准、专业,直指国际规则中隐蔽的权力失衡。陈教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进行了深入且不乏批判性的回应。苏静漪微微颔首,姿态专注而谦逊,笔尖在印着某顶级智库烫金Logo的皮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留下一行行娟秀的字迹。周围不少与会者投去欣赏认同的目光。
林佳在本子上记下“非关税壁垒”、“植物检疫标准”、“小农排斥”几个关键词。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掠过苏静漪挽起袖口的手腕——那枚古典万年历腕表,铂金表壳在报告厅柔和的灯光下泛着温润而内敛的光泽,指针无声地滑过价值不菲的表盘。她心头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关切是真实的,剖析是犀利的,但来源于云端。
“静漪学姐好厉害……但为什么我总觉得……”林佳晃了晃有些发昏的脑袋,把那个有些“刻薄”的念头强行按下去,“算了,赶紧记笔记吧,回头还要写小结……”她深吸一口着新风系统特有味道的空气,努力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屏幕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图表和数据流。三个小时,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结束的提示音终于响起时,林佳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塞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脱水机,嗡嗡作响。
下午的分会场的气氛与上午截然不同。深蓝色的厚重地毯吸收了脚步声,环形排列的桌椅包围着中央的主席台,营造出一种庄重甚至略带压迫感的仪式感。每个座位前都肃立着代表国家的名牌,如同一个个无声的战场标识。林佳看了一眼日程表,哦,是模拟联合国游戏。
林佳找到自己的位置,名牌上写着:尼罗河下游国家集团。她拿起桌面上那份厚厚的、装订精美的文件包,入手沉甸甸的,堪比一块板砖。封面上印着醒目的会议徽标和标题。翻开,里面是数十页的背景资料:虚构的“尼罗河下游国家集团”成员国的详细国情(人均水资源占有量极低、农业依赖灌溉、工业化程度低、公共卫生堪忧);上游国家(赫尔维蒂亚联邦)的水利工程介绍(大型水坝、调水枢纽、水电站);历史上失败的流域协议文本;以及本次会议的核心——《跨境河流水资源分配与可持续发展公约(草案)》全文及争议条款详解。
游戏目标明确:研读资料,深刻理解“本国”的核心利益、致命痛点、盟友与对手,并据此起草一份立场文件,清晰阐述对公约草案的基本态度、核心诉求、可接受的妥协点以及绝对不能触碰的红线。
会场内迅速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键盘敲击的嗒嗒声和偶尔的低语讨论。
林佳深吸一口气,开始沉浸式思考带入一个水资源极度匮乏的“国家代表”角色。资料里描述的场景触目惊心:因上游截流导致季节性断流,大片农田龟裂,庄稼枯死;饮用水源污染,霍乱等水媒疾病肆虐;因争夺水源引发的部族冲突……她努力将这些冰冷的文字转化为切身的焦虑和生存压力。
“这哪是模拟,简直是代入式受虐……”她内心哀嚎,手指快速在键盘上敲打着初步想法,“核心诉求:必须争取到对上游重大水利工程的‘事先同意权’!补偿机制……钱和技术都要,但光有钱没水喝也白搭……”
不远处,陆峻岭(名牌:赫尔维蒂亚联邦)正和邻座的“盟友”低声交谈,声音洪亮,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阿尔卑斯冰川融水是我们不可分割的自然资源!主权问题不容谈判!下游的困境?根源在于他们自身!低效灌溉,管道漏水率高达40%!这种浪费凭什么要我们买单?公约草案第七条简直是荒谬!”他手指用力点了点桌上的文件。
另一边,沈青禾(名牌:孟加拉人民共和国–恒河-布拉马普特拉河下游国代表)安静地翻阅资料,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模拟着恒河三角洲同样面临的水危机与海平面上升威胁,带着一种沉静的忧虑。
顾清朗(名牌:卢森堡大公国–大型跨国水务集团利益观察员国代表)则显得更为“务实”。他快速浏览着文件,修长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勾画着重点,关注的焦点明显在公约草案中关于“引入私营资本参与水资源管理”、“先进水处理技术转让的知识产权条款”以及“争端解决机制中的商业仲裁”等部分。市场机遇的味道,似乎比水资源的公平分配更吸引他的注意力。
丛学采(斯堪的纳维亚联邦)则显得有些轻松,资料里描述的“本国”水资源丰富得令人发指。他偶尔和林佳交换一个眼神,带着点“同情”和“爱莫能助”的意味。
林佳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着屏幕上自己打下的“生存权”、“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公平补偿”、“联合监测”等字眼,感觉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这不再仅仅是课堂作业,更像是在虚拟世界中,背负起数亿“虚拟国民”的生存希望。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那些虚构的苦难内化为自己的责任。键盘的敲击声,成了对抗内心那点被奢华环境催生出的疏离感的最强武器。时间在枯燥的研读和字斟句酌中缓慢流逝。
六点三十分,晚餐是精致的自助餐。长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从法式焗蜗牛到日式刺身,应有尽有,香气混杂,却勾不起林佳多少食欲。她只简单取了些清淡的沙拉和一点烤鱼,找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感觉大脑像被榨干的海绵,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
餐厅里人声渐多,气氛比白天轻松不少,但也迅速按看不见的界限分成了几拨。
离林佳不远的一桌,几个穿着时髦、神态慵懒的二代正聚在一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总算搞定了那份破立场文件,写得我头昏眼花。”一个染着亚麻灰发的男生打了个哈欠,用叉子无聊地戳着盘子里的龙虾肉,“什么水资源分配,关我们什么事?听得我差点睡着。”
“谁说不是呢,”旁边一个妆容精致的女生附和道,晃着手中的气泡水,“真不知道家里干嘛非要我们来受这种罪。还不如去马尔代夫潜水呢。”
“忍忍吧,就几天的事儿。”另一个看起来稍显圆滑的男生接口,压低了些声音,“重点是周五晚上的化妆舞会!听说请了顶级DJ,场地就在湖边,效果绝对炸裂。熬过这几天,到时候好好放松一下。”
“对对对!舞会!”灰发男生来了精神,“你准备扮什么?我搞了套中世纪骑士盔甲,闪瞎他们!”
“我还没想好呢,得抓紧了……”女生拿出手机开始翻看服装图片。
他们的对话轻松而愉悦,仿佛白天的激烈辩论和沉重的全球议题只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务,真正的重点是接下来的社交与娱乐。
然而,在林佳的斜前方,另一小桌人则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气象。苏静漪、顾清朗、陆峻岭等几人坐在一起。他们面前的食物同样精致,但用餐速度更快,姿态也更专注。他们低声交谈着,内容却依然围绕着白天的议题。
“……赫尔维蒂亚的立场比预想更强硬,完全堵死了‘事先同意权’的谈判空间。”陆峻岭切着牛排,语气冷静地分析。
“意料之中。他们的核心利益在于能源独立和农业出口,水资源是命门。”顾清朗微微颔首,“关键是如何在技术援助和生态补偿框架上做文章,撬动斯堪的纳维亚那边的支持,哪怕只是象征性的,也能给下游集团增加一点筹码。”
苏静漪小口喝着汤,轻声补充:“丛学采的态度很关键。他提出的技术基金和数据平台却很有吸引力,容易赢得中间派好感。我们需要更具体的方案,证明下游国家有能力有效利用这些资源,而不仅仅是乞求援助。”
他们的对话依然充斥着术语和策略,即使是在餐桌上,大脑也未曾从“模拟战场”上完全撤离。
林佳默默吃着她的沙拉,听着两边截然不同的对话,她似乎被卡在中间,既无法完全融入前者的轻松,又难以像后者那样游刃有余地享受这场“游戏”。父亲的教诲让她本能地维护秩序,但这里的“秩序”似乎有着更复杂的层面。
她快速吃完盘中的食物,只想尽快离开这弥漫着无形比较和压力的餐厅。疲惫感更重了,还夹杂着一丝迷茫。
饭后,林佳像是一个被宏大议题抽打着的陀螺,踩着点来到了一个更小的、灯光柔和的研讨室,感觉像从一个战场转移到了另一个更精密的角斗场。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微苦和一种无形的压力。取代上午巨大环形屏幕的,是一块简洁的白板和一张长条形会议桌。代表们陆续入座,脸上带着白天辩论后的疲惫和一丝对接下来内容的茫然。
主讲人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国际法律师。他没有寒暄,直接打开了投影仪,一张简洁的幻灯片出现在幕布上:《跨境河流公约:谈判策略与生死线》。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律师开口,声音不高,,“公约草案是起点,不是终点。真正的战场在谈判桌下,在字里行间,在你们能否用脑子,而不是热血,去撕开对手的防线,守住自己的命脉。”
他拿起激光笔,红色的光点精准地落在几个核心概念上:
“BATNA——你们的最佳替代方案。这是最现实的问题:如果谈崩了,你们还能做什么?或者说,你们还有什么底牌能掀桌子?”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代表下游国的学员脸上停留了一瞬,“下游国,除了抱团哭诉和哀求补偿,还能联合起来做什么?经济制裁?技术封锁?或者…更激进的选项?你们的BATNA越强,越有掀桌子的底气,对方在谈判桌上就越忌惮,你们才越硬气。”
他顿了顿,红点移开。
“锚定效应。谈判桌上,谁先出价,谁就抢占了心理高地。把你的核心诉求,比如那个‘事先同意权’,定得‘合理’地高!这个‘合理’,不是让你漫天要价,而是基于你们国情、国际法先例,包装得无懈可击。这个高起点,会像锚一样沉在谈判的基准线上,后面所有的讨价还价,都会绕着它转。先发制人!”
这不再是关于公平正义的辩论,而是赤裸裸的心理战。
“制造沉没成本。”激光红点再次移动,“谈判是场拉锯战。让对方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人力,把他们牢牢拖在谈判桌上。投入越多,他们就越不愿意空手而归。到了最后关头,巨大的沉没成本会让他们更容易在关键条款上让步。耗死他们,也是一种策略。”
最后,红点落在“联盟”二字上。
“单打独斗,死路一条。下游国,你们的困境天然相似,这就是共同利益!联合起来,形成一个声音,一个拳头!分化上游的阵营,扩大他们内部的裂缝。拉拢那些水资源丰富但技术或资金需求的中立国,用你们能提供的利益去交换他们的支持。”
律师的讲解没有慷慨激昂,只有逻辑和实用主义。每一个“策略”都剥去了理想主义的外衣,露出里面森然的白骨。会场里一片寂静,只有律师平静而清晰的话语在回荡,以及代表们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不少人眼神闪烁,显然在飞快地消化着这些“武器”,并思考着如何将它们应用到明天关于“事先同意权”和“补偿机制”的最终决战中。
林佳看着笔记本上记录下的冷酷策略,心头沉甸甸的。所谓的“公平协商”,在真正的力量博弈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她必须重新审视自己的立场文件,不仅要坚持核心诉求,更要写得更有策略性,为明天的唇枪舌剑做好准备。
小组内的初步磋商时间短暂而充满试探。林佳和代表孟加拉的沈青禾迅速结成“下游同盟”,与丛学采代表的“斯堪的纳维亚联邦”进行了接触。
丛学采依旧笑容可掬,语气温和:“林佳,青禾,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困境。斯堪的纳维亚在技术转让和能力建设上绝对可以给予最大支持,海水淡化、高效滴灌、污水处理厂都没问题,甚至可以考虑设立专项基金。但是,”他的笑容不变,话语却像冰水浇下,“公约草案第七条要求上游重大工程需获得下游‘事先同意’,这触及了赫尔维蒂亚的核心主权,是绝对不可能通过的。这点,我建议你们慎重考虑,寻找更现实的替代方案。”他抛出的替代方案是“事先充分告知和协商”,但最终决定权,牢牢握在上游手中。
林佳和沈青禾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与无奈。技术援助是锦上添花,但“事先同意权”是命门!没有这个关键阀门,再多的技术也可能沦为上游控制下游的绳索。磋商短暂结束,立场碰撞带来的疲惫感,甚至超过了下午研读资料时的脑力消耗。
时间滑向21:25。距离立场文件初稿提交系统截止,仅剩最后五分钟。
林佳的房间一片寂静,只有键盘急促的敲击声在回响。她双眼酸涩,几乎要贴到屏幕上,手指在键盘上近乎痉挛地舞动,修改着立场文件。她必须将律师传授的冰冷策略融入进去——既要旗帜鲜明地坚持争取“事先同意权”,又要在措辞上留出一丝“基于科学评估的联合决策机制”的协商空间;既要描绘下游国无水可用的绝境,又要强调合作的意愿和对技术援助的开放态度。
最后一遍检查。光标在屏幕上飞快移动。确认核心诉求的表述既坚定又留有策略余地,她深吸一口气,鼠标重重点击了“提交”。
屏幕上跳出“提交成功”的绿色提示。
“呼……”林佳长长地、近乎虚脱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椅背上。高强度脑力劳动带来的疲惫感如同沉重的巨石轰然压下,眼皮沉重得几乎无法抬起。白天报告厅里关于非洲小农困境的宏大叙述?昨夜那个诡异的像素乌鸦噩梦?所有的不安、疑惑和疏离感,都被这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彻底冲刷干净,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回响。
她只想立刻回到房间,把自己扔进那张看起来还算舒适的大床。至于明天模拟联合国正式辩论的唇枪舌剑,以及周五晚上那个仿佛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的湖畔化妆舞会,在极度的精神消耗后,都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云顶峰会的第一天,终于在这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疲惫中,落下了帷幕。窗外的浓雾似乎更重了,无声地包裹着这座灯火通明、内部齿轮却在冰冷精密运转的奢华堡垒,也吞没了泳池方向那几盏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电流痉挛的射灯最后一丝异常的光晕。
云顶山庄的灯火在远方的山影间只剩下模糊的光晕,像海市蜃楼般悬浮在浓重的夜色和细密的雨幕中。与之相隔数十公里的宁市市区,一栋外表毫不起眼、挂着“宁海市地理信息数据中心”牌子的普通写字楼高层,此刻却灯火通明。这里是 RGC (Regulatory and Governance Commission)宁海区域协调中心,庞大全球监控网络中的一个关键节点。厚重的防爆门、多重电子认证系统和顶尖的信号屏蔽装置,将其与外界彻底隔绝,形成一个绝对安全的信息堡垒。
空气里是恒温系统低沉的嗡鸣、服务器散热风扇的细密嘶鸣,以及十几个大型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发出的轻微电子音。穿着不同部门制服的人员在各自的终端前忙碌,低声交流着专业术语,气氛凝重而高效。巨大的中央屏幕上,宁海市及周边地区的三维地图清晰呈现,云顶庄园被高亮标注,周围散布着数十个闪烁的黄色和橙色光点——代表过去24小时内记录到的异常事件。
区域负责人陈锋,站在中央指挥台前。他五十岁上下,身形挺拔,穿着熨帖的深灰色RGC标准制服,肩章上是代表区域协调官的徽记。他面容沉稳,眼神像阅尽风浪的老船长,扫视着汇总报告。
“汇总报告,全球时间同步,简报开始。”陈锋的声音通过内置通讯器清晰地传遍指挥中心。
一位坐在数据分析区的女性技术专员率先开口,她的声音冷静清晰:“全球态势:鲸落‘钢铁丛林幽灵’沉降指数稳定上升,碎片散落模式符合预测模型。北美‘铁幕’分部报告三起未授权义体激活事件,已控制;欧洲‘棱镜’分部拦截两批试图通过海运集装箱夹带的未知高精度机械部件;东亚区除我们这里,东京、新加坡节点报告轻微网络扰动,特征相似,已标记为‘渡鸦羽痕’模式,正在溯源。”
她调出云顶庄园的局部放大图:“本地焦点:今日共确认并收获两件异世界散落物。”
物品代号:‘藤蔓’:于北区地下管廊入口捕获。类型:定向能量武器。特征:能量输出模式极其不稳定,具有‘有机侵蚀’特性,对生物与非生物结构均构成严重威胁。已由技术处置组完成能量抑制,转入等级三物理隔离。风险评估:高。
物品代号:‘眼球’:于西区景观带边缘发现。类型:多功能传感/中继节点。特征:技术架构未知,无标识,功能单一,设计思路为一次性廉价耗材。初步逆向工程显示其可能用于环境扫描或为更大型设备提供坐标指引。已进行茧房隔离分析。风险评估:低。”
现场监控协调员(代号“鹰眼”)补充:“特遣队报告,山庄外围及关键节点已按预案部署完毕,动监控阵列运行正常。目前未发现新的散落物侵入迹象。对灯光技术员的监控仍在持续,暂无异常。”
陈锋的目光扫过屏幕上全球地图和宁市那些代表“街头义体失控冲突”、“自动工厂机械臂异常”、“局部通讯中断”的橙色光点。“散落物和局部异常都在预期模型内。当前核心威胁,是这些来自异世界的‘技术奇点’物品在主世界环境下的不可预测性及其失控后引发的次生灾害。”他再次强调灾害管控的核心任务,“特遣队的首要职责是在散落点(云顶)及时收容、安全隔离、评估风险,切断灾害链的源头。本地治安力量正配合处理外围次生事件。”
他调出RGC的全球盾徽标识,面色凝重地下达指令:“立刻将今天捕获到的异常信号特征,发送给总部的深度分析团队和我们专门负责追踪高危人工智能的专项小组。申请调用全球计算资源进行支援,优先分析这些信号碎片。首要任务是判断其性质:它们仅仅是世界碰撞产生的无害信息杂波,还是某个具有潜在敌意的数字意识正在苏醒并开始活动?我们必须尽快确定是否需要启动针对性的反制协议,防止任何形式的AI渗透或接管企图。”。
命令简洁清晰,各岗位人员迅速响应,指令通过加密频道传递出去。这里没有孤胆英雄,只有一张精密运作、覆盖全球的防护网在持续收紧。
雨点打在玻璃上,蜿蜒流下,模糊了外面那个看似宁静的世界。云顶山庄灯火辉煌,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而守夜人,在寂静的深夜里,警惕地捕捉着来自另一个破碎世界的、危险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