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总是有雨,如线般缠着这座城市的灵魂,绵绵碎碎,浸润了人们的衣裳,似酒如烟,一切都晕晕乎乎的。
但这个季节从未有过这天这样的雨,打破了绵柔的画风,如刀如枪,裹挟滚滚之势自天穹而下,在钢筋水泥上撞了个粉身碎骨,溅出的血染黑了天。
这样昏沉咆哮之中,一处天台,雨幕忽的断裂,风如鼓点停歇,仿佛世界都在破碎,仿佛一切都在轰鸣;这样模糊朦胧之中,底下来往的车辆如奔行的怪物,破雨雾而出,又消失在远处的雨雾中。看不见远处的高楼,只有高空障碍灯在忽闪忽灭。
雨,吞了所有的浮光,将那思绪拉入了无穷深厚重的雨幕中。
天台上不知何时到了个穿着兜帽雨衣的怪人,歌剧般唱完一句话,声音想向下方的世界传播,却被雨幕撕碎。
“开始碎了么。”那人走近了围栏,伸出只仿佛冻得发白的手,用食指骨节在围栏上敲落,但还没落到围栏,便听到一声声细密的碎裂声。她停住了下敲,许久,传出一声长叹,望向了楼下的世界。
风呼啸着过来,打碎了雨幕,万物停滞了一瞬,而后雨再轰然落下,落在无人的天台之上,不知从哪传来了渐行渐远的歌声,夹在暴雨的轰鸣中,
请别让我
独自匍匐于
这滂沱世末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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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奶茶加热大杯对吧?”
“嗯,对了,少糖。”
“十二元。”
牧泽付了钱,便拿着长柄雨伞离开队伍,找了个干燥的屋檐下躲雨。雨水沿着收起的伞面流下,流到伞尖,在地上晕开。
这雨还真是突然,半小时前还坐在打着空调的教室里一边与周围同学抱怨着生物试题的不当人,一边收拾书包高谈今晚繁星满天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现在只得躲在屋檐下等雨势小一点,等这暴雨中的小奶茶店做一杯暖暖的奶茶,然后打伞回家。
他这样想着,靠在墙上,看着厚重的雨幕,看着柜台前的叽叽喳喳的结伴成群的男女生们,突然感到一种虚幻,仅仅十几平米的奶茶店,仿佛他们在千里之外,不,不是,仿佛自己在世界之外。
孤独。
记得那时也是这样,黄昏的最后一节自习课,班长林佳,一个矮个子女生,走上讲台,为难地征集出这期黑板报的人选,这本应是宣传委员的活,但那个爬上学校顶楼五楼都要感慨“这便是朕的江山”的老中二病装病去了魔都参加漫展,还好死不死地留了个活。
牧泽看了看周围,和他预料的一样,一个个表面上奋笔疾书,一副认真学习不想被打扰的样子,实则心里都在想“不会吧不会要点名吧,我最近事挺多啊”“”这事点到我不好推啊”“艺术白痴一点不慌,吃瓜看看哪个大佬出现”喂,不要在脑电波频道上聊起来了啊(=_=)。
“那抽学号?”
班里一群非酋脸黑了三度。
“哦,对了,这次板报要参加评比,位次差了老白脸上很难看的。”林佳突然说到,表示对抽签出来的替死鬼的不放心。
老白是他们的班主任,快退休了,平时挺和蔼的,但一旦他带的重点班——我们,在某些评比中居于末位,尽管他表面上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会很频繁的在日常相处中拿这件事损我们两句,特别是打球时和他一队的突然失误,便会收到一句“你看看你们艺术运动都这样了,再不好好学习,以后怎么办”。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每日化学试卷加一张——嗯,化学作业翻倍,然后假期作业再翻一倍,还会收到隔壁班主任,我们物理老师的嘲讽,嗯,物理作业翻倍。
“为了我暑期的快乐水和卡池里的新老婆们,我可能要上了!”牧泽突然对自己的绘画成绩有了自信,看了看四周意识到情况不对劲愤然抬头的同学们,然后做出一副明明那么普通,但还是勇于挑战的壮烈感。
牧泽将手缓缓举起,在班长视线转来快看到时突然一松,装作一副活动手臂的样子。
他突然怂了。
尴尬的气氛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浓重,林佳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许久,她说“要不,我来...”
“我来吧。”前桌突然说话。
快到手的责任与活跑了,牧泽心里有一丝窃喜
“那好,”班长如释重负,但随即又担心起来,“木南,你有问题随时可以找我们帮忙的。”
“好的。”
木南学习成绩极好,但尽管她与同学互相帮助,不知为何在班里仍是透明人物,不对,应该说是有一种极远的距离感。
然后在放学的时候,牧泽因考试发挥失常被老白留到了最后,随后整理完书包,在门口被木南截住了。
“黑板报,林佳让你来帮忙。”
后半句话堵住了牧泽满肚子准备出口的拒绝辞令。牧泽喜欢林佳,同学们大都知道,甚至连林佳自己都知道,但她从未有过一丝拒绝的表现,于是私底下气氛便暧昧了起来。同学们也往往在恰当的时候离开,留下他们两个独处。托同学的福,牧泽攻略进度喜人。
“哦,明天开始行吗?”牧泽最后的拖延症提出了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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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了吗。”牧泽兜里手机震了两下,林佳对话气泡弹了出来。
“没,刚给黑板报板完书。”
“木南回去了吗?”
她总是这样,让他人温暖如春。
“写到一半的时候,她好像收到了什么消息,留下稿子就走了。”牧泽狠狠地打字道。
“没什么事吧。”林佳发了个担忧的表情。
牧泽回想了一下当时木南的表情。
“她表情根本没有任何变化,应该没事。”
“好哒,回头请你们喝奶茶。”又是一个猫猫喝奶茶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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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色太淡了。”木南指着那条蓝色的鲸鱼说到。
牧泽在调色盘上混了黑色,往占了三分之一的巨大鲸鱼上抹了两笔。看着鲸鱼小眼睛旁的两条黑线,牧泽陷入了沉思。
“我来吧。”
木南接过了调色盘,然后把粉笔递给了牧泽,“写字去。”
我觉得黑色的鲸鱼没什么问题,挺写实的吗,牧泽腹诽着。但既然有大佬带,那我躺平就好。
他正了正腰板,拿起稿子开始用粉笔誊抄。
窗外斜阳在书桌上拂下金红的纱袖,门外走廊上偶有学生三两交谈走过,细碎的粉笔末随着初夏的微风起伏。校园里学生大都离开了,除了球场上球鞋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一切都挺安静的。
恬淡,祥和,燥热随着夕阳沉降,仿佛自己坐在云上,看着飞鸟还家,人如潮水般在街道上四散退去。
“带伞了吗?”木南突然问道,她正在鲸鱼的背上点上亮白色。
“带了,”牧泽看了看窗外,觉得早上看的天气预报又出问题了,“你在画鲸鲨?可这不是条鲸鱼吗?”
“这是星星。”
“挺梦幻哈,可是我们不是环保主题吗?”
“人类保护自然并不仅是为了长远的物质利益,”木南换了只笔,沾上蓝黑色颜料。
“自然自人类诞生便是他们的审美对象,人们对自然充满了好奇与幻想,他们尊敬自然,在上面有着精神寄托。”木南停顿了会,干净利落的为那条鲸鱼披上了夜的外衣。
“他们保护自然还是为了人类作为物种本身的信仰。”
牧泽看着黑板上以星野为衣的鲸鱼,心中感慨着双方手的差距。
“晚上有雨,注意安全。”木南将笔丢进水桶,背上书包,转身离去。
呵,牧泽看了看天上寥寥无几的被染红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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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下落下一滴豆大的水珠,滴在了牧泽的手背上,绽开。
“谁的大叔奶茶少糖?”
“我的我的。”
雨势见小,打开的伞面震落了雨水,混入了水洼里雨点的涟漪中。
街上人只剩下了晚自习下课后的学生与他们的家长,喧闹躁动,给雨与夜带来了生气。
说起来,这个晚自习好像没看到木南。牧泽
悠悠荡荡地喝了口奶茶,等着雨幕里的红灯跳成绿色。
“据说房价要跌。”两三个学生也走到了路口,
“你看这里有个桃子。就算跌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吗?”这是个毒舌的朋友
“你没看新闻吗,西方联合军演取消了,他们中有些人还申请加入我们组织的经济体了呢。”
“嗯,可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说起来最近我们这里见到外国友人的概率增大了好多。”
“这说明我们国家强大了啊,这种百害无一利的泡沫经济一定马上要碎了。
“嘿,你tn的还真是个人才,政治老师知道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他们交谈着,激扬文字着,欢笑打趣着,水洼跳绿,行至远处被雨幕渐渐吞没。
车流涌动,牧泽穿梭在人群里,然后钻出,与他们“分道扬镳”。
小区里的街道空荡,只有雨打在防盗窗上的轰鸣。脚步挑着半露天楼梯上无积水的地儿,牧泽歪歪扭扭地上楼。
“我回来了。”他将雨伞放在门外在外面像只狗似的甩了甩身上的雨水,开门喊到。
屋内静悄悄的,除了主卧内父亲的鼾声。餐厅亮着灯,桌上放了杯胡萝卜、苹果与橙子的混合果汁——母亲总担心牧泽维生素的摄入,所以每天晚上都会准备一杯果汁然后去睡觉。
父母喜欢早睡,所以自从他上高中以来,夜晚是他一个人的时光。
奶茶加果汁可能有些涨肚,牧泽看着那杯果汁,奶茶的味道仍旧残留在口中。
脱下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将它们甩进衣篓里,套了件薄衣,拿着果汁走上阳台——他们家在小区里显得孤独,是这一片老式学区房角落上多出来的一层,两边是两栋楼楼顶,一面是城市的街道,一面寂静,一面喧闹。
阳台上有顶棚,雨水在上面发出短促的破碎声。牧泽一口一口地喝着果汁,看着被大雨笼罩着的城市。
往常城市的雨带着蒸汽朋克的风格,红的黄色的灯光在雨中荡漾开,黑夜将他们压成暗色,朦胧的灯光在风雨中流动,仿佛城市的血液,暖色的阴沉的雨,夹杂着偶尔的尖锐的汽笛。
而现在雨中的宁市,却格外的轻盈。
路灯什么时候变成白色了,牧泽暗想到。他喝完了最后一口果汁,将杯子放在桌上,第二天早上母亲常会拿洗残留果汁的水来浇花。
洗漱完毕,熄了灯,钻进被窝。还有一天就是五一假期了,牧泽美滋滋地想到。疲倦的高中学生很快进入了梦乡,他看到了下午板报上的那条鲸鱼,听到了一声逐渐嘹亮的悠长的鲸鸣,仿佛自己存在于黑暗的海底,又仿佛鲸鸣来自于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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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片残破的高楼废墟,永远被黑红色的光晕浸润,雨伴着若有若无的霓虹灯光,色彩对比突兀晃眼。远处一面是灯光绚丽的高楼大厦——数十座摩天大楼错落,在雨云下隐没了顶端,把另一面的荒野与工厂和璀璨的灯火永久地分割开来
钢筋水泥——哦不,可能是某些特殊的材料——的世界让人想到墓地里排列的墓碑。空车闪着银光,像是城市中的苍蝇,从空中掠过,又如同黄昏时飞起的群鸦,把宁静撕碎。
雨幕覆盖了整个城市,十字路口成群结队地路过撑着雨伞的上班族,他们的眼神里透着木讷和呆滞。城市边缘的残破老旧的建筑中,翻滚着震耳欲聋的摇滚,奇异的发型,带着刺的干练服装。脏话,垃圾,血在这里交织。混乱,却比市区内富有活力。这些奇妙但灰暗的场景映在牧泽的眼睛里,如同一场游戏,无声,却又充斥着呐喊。
一阵寒风掠过,空轨撕破了空气在楼宇间穿过,其下的员工们哆嗦了一下。
“今天看起来真冷。”牧泽说着,他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后是川流不息的行人与车辆。全息电视中还放着这个城市的新闻。
“近日,知名优秀企业家千叶三郎对泛南洋议会举行议会期间被恐怖组织爆破一事表示哀悼,并表示千叶集团将会秉持国际人道主义精神对南洋诸国进行帮扶援助。知名政界评论人士J·纳瓦斯指出……”
“这是哪儿?”牧泽思维突然浮动,世界画面也随之一转,纯白的房间与天花板出现在了他眼前,周围没有一丝声音。他发现自己穿着白色的类似手术服的衣物,被固定在手术台上,面前出现了几个镜片泛着光的类似科研人员的人影,一个拿着头盔状物品,一个仿佛拿着一针试剂,缓缓逼近牧泽。
“噩梦吗?”牧泽的思维突然有了逻辑,鲸鸣再起,雨声轰然变大。黑暗中他陡然坐起,带着细汗,许久,他下了床,走了趟卫生间。深夜的风与傍晚相比大了许多,吹翻了桌面上的餐垫。牧泽关上了窗,将餐垫放回原位,看了会雨,重新回到了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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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八日周三晴
今天爸爸仍旧在公安局加班,他让我和妈妈最近小心点,宁市不太太平。
妈妈却是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依然换衣服化妆,打扮的美美的去和闺蜜们看电影喝咖啡。晚上回来家里又空无一人。
学生处黑板报任务终于派下去了,没想到木南会接手,原以为只有牧泽那个家伙自不量力地跳出来、画了两天后可能还要我帮忙做完的家伙会接这个出力不太好的任务。帮忙(主力)是无所谓,只是最近爸爸要我准备一个叫做RGC机构的实习实践申请,是真的没有时间,后天中午午休时还要在校外那家奶吧与机构人员见面。
(话说高中实践不都是敲个章然后随便编点什么交上去的东西吗?爸爸整那么正式干嘛。)
哦对了,明天夜自修时给他们带两杯奶茶作为出黑板报的报酬,话说木南行动力挺强啊,黑板报的样式和内容今天就找好了。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大雨,要记得把伞带上。
林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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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好像被白昼吞吃了,只留下了地上的积水,化成大地的镜子,映着云与风,然后时不时的被打碎,最后在光芒中消失。
可能是由于昨晚没睡好的缘故,牧泽很早的来到了学校,座位上稀稀拉拉的同学在利用早起来增加早自修的时间学习——他们几乎是到校最早的一批人,向往是驱动他们的的内核动力。然后其中却有一个人显得格外突兀。
“生完病挺精神啊。”牧泽在他旁边学着老白的声调幽幽地说到。
只见那人被吓得一哆嗦,以一种肉眼不可及的速度将手里的漫画书合上,甩进书桌里,书角撞在内壁发出咚的一声。
他脖子僵硬的扭转,被头发遮了一半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发生了出乎于他预料的事情的惊恐,随后这种惊恐在他看清牧泽之后转变成愤怒。
“挺好玩啊?”周奇攻击表示特殊召唤出他的右拳,朝着牧泽肋间打去,然后被牧泽闪避。
周奇,宣传委员,那个请病假去参加漫展的老二次元懒宅,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清晨的教室中。
“你再请几天就和暑假连放了,真羡慕啊。”牧泽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着羡慕。
周奇一边从桌腔中拿出那本漫画,一边叹了口气,说:“没办法,过两天我爸妈回来了,为了长远打算,只能少见COSER小姐姐两天了。”
牧泽总感觉这句话中什么东西有点奇怪。
咔啦啦,他突然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还有迸射出的小晶体与地面撞击的细密脆响。
“什么东西碎了?”
“不知道,可能是哪个班的学生把玻璃杯子打碎了吧。”
小插曲转移了牧泽的视线,“这是展会上买的本子?”他指着周奇的桌肚子。
“昂,是的。”周奇含糊着,毫不关心的应和着,随后看了眼教室前面的钟,“快滚去学习。”
“哦。”
上午有场化学考试,考完后还有一节化学习题的讲解。至于为什么期末考试后还有考试,高中生们表示习惯了。经过长时间有机无机反应方程的洗礼,在午休时教室里躺倒了一片。
牧泽从食堂回来看到班里的储物柜上放着一瓶莫名透明的液体。
“请设计实验分析该液体的组成成分。”这孩子仍然沉浸在化学的世界中。
“先看溶液浊液,分离有机无机沉淀溶液,使用分馏、过滤、萃取等物理方法分离”死宅本宅脱口而出,格外熟练,怕是偷偷和各类化学习题缠绵许久。
班长大人拿着一张试卷路过,应该是去请
让老白答疑。她听着牧泽的提问,也停了下来加入话题
“然后再深入点,用硫酸钡硝酸银等经典化学反应沉淀浅显分析组成部分,再根据不充分反应性质与溶解度温度关系分离溶质...”
她似乎还想说下去,视线忽的转向牧泽身后,眼神突然有了一丝惊喜。
“木南,你来啦。昨晚和早上去哪了?”班长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放松的雀跃。
牧泽这才感觉到身后那人的存在,一瞬间受了惊吓的样子,连忙转过身去。
好近,他心里这样想到。他与木南之间不足二十厘米,视线避无可避的对上,这一刻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一切杂音于此静止。
不对吧,正常高中生不太会和异性对视吧?出于尊重视线也不会这么炽热吧?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好慌啊我。姐姐你快别看了。
牧泽心里永远充斥着奇怪的想法,而这些想法很难停留一瞬。他忽然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能仔细观察这位学霸,不对,她不卷,那就是学神了。短发,恰至耳垂,柔顺光亮,在光线中,向外晕开棕色。鼻梁高挺,小嘴粉红,五官干脆利落,秀美英气。眼神淡然,瞳孔深邃,宛如有星河在其中荡开。她身姿挺拔,一米六八左右,利落飒爽。
“家里出了点事,和老白请假了。”
高中生逐渐也通晓了人情世故,也学会了控制好奇心,周遭的同学们也没再问下去。
木南绕过了牧泽,拿起那瓶液体,一边说着“就是熵减罢了。”,一边将它放到了牧泽的桌上,“我昨天带来的,洗黑板挺好用的。”
牧泽回到座位,呆呆地看着瓶子,思维也不知飘到了哪,突然蹦出一句:“也可能是增啊。”声音很小,似乎没人听到,只是恰巧班里在这一时刻突然寂静,好像有老白幽幽走过,而后怠惰与青春的激烈随着夏日的炽热一同喷涌。他看向能析出阳光的窗帘,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感到疲惫与困意,思绪跳到睡眠,然后就到了昨晚的梦境。“话说是我想游戏发行想疯了吗?”他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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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校外的奶吧,兼着咖啡店的作用,给临近的高中生们提供一定量的营养补给与“清楚”补给(这来自于其较为清新的包装与较高的价格)。中午校门刚开的那波学生进餐高潮刚过,店里显得空旷冷清,带着午时的宁静安详。
林佳是请了假出来的。当她步入奶吧大门时,冷气卷走了夏日的燥热,躁动的神经也得到了冷静。她看到了约定好的角落座位上坐着一个穿着类似于警服的不知名制服的男子,便径直走了过去,然后坐在了他对面。
“你好,我是林佳,家父林国雄,您是RGC的工作人员吗?”林佳大方地介绍自己,同时也在打量着对面。那名工作人员看上去年龄不大,理着寸头,像是上门修网络的电信小哥,但眼神疲惫,面部懒得生出表情,穿着反季节的多层制服。那么累的吗这部门,林佳心里想着。
听到林佳的话,那名工作人员注意力集中了起来,眼神突然锐利。林佳感觉自己好像被一把刀从内到外剖了一遍,不禁打了个寒颤。林佳刚想出声,对面突然收回了目光,轻咳了几声,像是在清嗓子,“杨一”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要问什么,“会做文书工作吗?”
“会一点。”会面进了正常的节奏。
他又顿了顿,看着林佳的表情逐渐流露出困惑与狐疑,一丝尴尬爬上了杨一面无表情的脸。
“咳,有什么才艺吗。”
“会一点小提琴和钢琴。”
“有什么爱好?”
“游戏,文学,音乐。”
几段快速的问答过后,气氛又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杨一摸了摸口袋,像是发现了什么,开口:“七月十一日早上11:30到这来,有一场正式的面试。”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名片,放在了林佳面前,然后起身,迅速消失在了街头,只留下林佳满头问号。
过了许久,林佳才拿起名片,看了看上面的地址:财富大厦B座15层。
当林佳回到教室,同学们早就一副假期将至的躁动样子,配着夏日的燥热,俨然如一个将炸的火药桶。所幸他们都养成了提早写完作业的习惯,一个下午都在约活动的讨论与刷刷的作业中安然度过。随着放学的一声铃响,自由从笼子里向外四散,像是白鸽被扰动从栏杆上惊起,以白色的活力在楼宇间穿梭。
“好闷啊。”牧泽在回家的路上扯了扯领口,抬头看着天上的阴云,感慨着傍晚雨的准时,然后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他一边想着回去以后的单机游戏之旅,为接下来的几天做好规划,一边感受将雨的黄昏,沉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裂开一样。当牧泽踏上上楼的最后一级阶梯,骤响雷鸣,然后像是窗户玻璃被震碎一样,一阵剧烈的破碎声传来。他一边感慨着哪家熊孩子砸碎了玻璃,一边加快脚步,将家门打开。
破碎声荡开,带着变革的气势,向四面八方绵延爆碎。一种一天的经历都在梦中的感觉占据了牧泽的思维。
每个人小时候大都会想象自己突然有了奇遇,自此不再平凡。牧泽也想过,而且想象的远比其他人多,这是他思维犹如脱缰野马的重要原因。但到了高中,这一类想法鲜少在他脑中浮现,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想的只是每一天如他所想一般平和下去。
又是鲸吟,从远古而来,从天外而来。牧泽看到他周围的一切如镜般碎裂,剩下斑驳的底色,犹如一些油画,揭去表面,还有过去。牧泽脚下的地面也同样的破碎。
“完了,突发事件干扰日常计划了。”这是牧泽坠落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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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佳来到财富大厦外是已经是七月十一日的早上十点,大厦底下停着些豪车和私家车,冲淡了些商务的气息。
电梯是观景式的,林佳看着底下的建筑逐渐远去,看着自己逐渐向天上的阴云靠近,城市的远方逐渐浮现,宽广辽阔。
她想起那时教学楼的最高层露天平台,四周无旁人,学生们在享受晚自修前的自由,牧泽与林佳搬了对凳子在上面背书,以准备政治考试。
可能是背书背烦了的缘故,那个男孩突然向外指去,林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没有什么具体的事物,又或是极远的山的黑黢黢的轮廓。
“你看到了吗?”牧泽平静的语气下有着压抑不住的惊喜,那是林佳第一次看到有时时平静得有些自闭,有时又欢脱得像撒欢的哈士奇的牧泽有着这样真实的激动、蓬勃的情感。
还没等林佳回答,他的食指便竖在了她的唇前,示意噤声。
林佳回想起那个瞬间,仿佛戏剧大幕将起。他的情绪如黎明的阳光一样开始迸发,激动溢于言表,情绪流于话句:“那是夕阳的征途。如此宽广辽阔。你知道那里有故事,你知道那是远方给你的最华丽的遐想。你知道么,人们身上总有束缚的丝线、锁链。高处远离蛛网,我在荒原上空。”
狂热,激动,语无伦次。林佳并不听得懂牧泽的话,又或者是宣言。再排除了牧泽脑子突然出问题的可能性之后,她知道了一件事:这可能是牧泽第一次向外人透露自己的内心世界,又或者说,信仰。
何其孤独,又何其傲慢。
她也第一次体会到了柏拉图的心情。
她记忆里那时的牧泽真实地披着夕阳的残光,生活其下,星空其上,荒原的高处,远方的星为其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