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台的营养剂存量数字跳成红色时，梁雨莫正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掰给小石头。孩子咬着饼干抬头看她，眼睛亮得像星子：“雨莫姐姐，明天还能吃饼干吗？”
她没敢接话，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货舱里，王大爷正把仅剩的几支营养剂分给其他人，铝管撞在一起的声音在安静里格外清响。宵北盯着屏幕上的星图，指节敲得控制台发颤——连续三天了，他们飞过了七片星域，别说补给站，连块能落脚的陨石都没碰到。
“不对。”宵北突然开口，指尖在星图上划了道弧线，“按星盟的旧档案，这片星域该有三座补给站，分别在灵笼星云的三个 Lagrange点上。就算被克里贡人毁了，至少该有残骸。”
梁雨莫凑过去看——星图上标着补给站位置的地方，只有茫茫的星尘，连点金属反射信号都没有。就像那些空间站从来没存在过。
“会不会是……被什么东西吞了？”王大爷的老伴小声问，手里攥着个旧香囊，“我年轻的时候听星舰兵说过，宇宙里有吃金属的虫子……”
“不可能。”宵北摇头，调出探测器的记录，“探测器能捕捉到十光年外的合金信号，要是被吞了，总会留下点碎屑。”他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除非是有人故意把它们拆了，连螺丝钉都没留下。”
这话让货舱里的气氛更沉了。梁雨莫想起之前在流浪行星遇到的霸葵，它抢医疗箱时的样子不像随机攻击，更像在执行什么任务。克里贡人从来不管人类的补给站，他们只在乎能不能把猎物撕成碎片。
“嘀——”
控制台突然发出声短促的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屏幕右上角跳出个模糊的光点，起初只是个像素点，随着探测器慢慢聚焦，光点渐渐显露出轮廓——是座空间站，比星盟最大的“远航者”号还大，像座悬浮在宇宙里的钢铁岛。
只是这座“岛”太旧了。舷窗大多碎了，露出黑洞洞的窗口；外壁的装甲板锈得像块烂铁皮，几处巨大的裂口能看见里面扭曲的支架；最显眼的是它的对接舱，原本该亮着引导灯的地方，只剩圈锈迹，像道没愈合的伤疤。
“是枢纽站。”宵北的声音里透着惊讶，“星盟的‘星桥’枢纽站，档案里说它在大崩溃时就被炸毁了。”
梁雨莫看着屏幕上的枢纽站，心里莫名发慌。它太安静了，连太空里常见的陨石撞击声都没有，像座被彻底遗忘的坟墓。可眼下没别的办法——营养剂最多撑两天，就算这地方是陷阱，也得闯闯。
“靠近看看。”梁雨莫按住宵北的手，指腹碰着他冰凉的指节，“小心点就好。”
宵北没说话，只是调整了航向。星光号慢慢朝着枢纽站飞去，越近看得越清楚——外壁上能看见模糊的弹孔，不是能量武器打的，是实体炮弹，边缘还留着烧灼的痕迹；有几处舱门是被从里面炸开的，金属门板向外翻着，像被掰开的罐头。
“对接舱还有气压。”控制台突然显示出数据，宵北眼里闪过丝诧异，“而且有微弱的能源信号，在枢纽站的核心区。”
这更反常了。荒废这么久的空间站，怎么会有气压？还能维持能源？
“我去探路。”宵北抓起激光枪，又把莫莫的匕首塞给梁雨莫，“你守着星光号，要是我十分钟没回来，立刻启动引擎离开。”
“我跟你一起去。”梁雨莫把匕首别在腰上，“两个人有照应。”
这次宵北没反对。两人穿上太空服，通过对接通道走进枢纽站。刚迈过舱门，股混合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就涌了进来，呛得梁雨莫忍不住咳嗽。通道里积着厚厚的灰尘，脚印踩上去能陷半寸深，看痕迹至少有几年没人来过。
“能源信号在三层。”宵北举着探测仪，激光枪的光束在前方扫过，照亮墙壁上的涂鸦——是星盟的标志，被人用红色的颜料划了个叉，旁边写着行歪歪扭扭的字：“骗子”。
梁雨莫伸手摸了摸那行字，颜料早就干硬了，指尖蹭上去掉渣。她想起千隼工程，想起地球联合委员会那些藏在地下的能源塔——星盟当年是不是也藏了什么事？
“小心。”宵北突然拽了她一把。前方的通道口堵着堆扭曲的钢筋，钢筋后面隐约有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在爬。
两人屏住呼吸，慢慢绕到钢筋堆侧面。激光枪的光束扫过去时，梁雨莫看见只灰黑色的小兽，正叼着块金属片往墙缝里钻。那小兽看见光束，吓得“吱”了一声，扔下金属片就跑，尾巴细得像根铁丝，背上的毛掉了大半，露出粉红的皮肤。
“是铁鼠。”宵北松了口气，“以啃金属为生，没危险。”他捡起那块金属片看了看，眉头又皱了，“是星盟的军用合金，上面有熔痕，是被高温融化过的。”
铁鼠只啃现成的金属，不会去碰熔渣。这说明不久前有人在这里熔过金属，可能是在修什么东西。
两人继续往前走，通道越来越宽，能看见两旁的房间——有的是宿舍，床上还堆着没叠的军装；有的是仓库，货架倒在地上，散落着些生锈的罐头；最里面的房间挂着块牌子，上面写着“指挥中心”，门锁是被暴力撬开的，地上还留着半截撬棍。
指挥中心的控制台早就成了废铁，屏幕碎得像蛛网，键盘被踩得稀烂。但墙角的应急灯还亮着，发出微弱的绿光，照亮墙上的张星图——正是他们现在所在的星域，只是星图上标着的补给站位置，都被人用红笔圈了起来，旁边写着“已清除”。
“是人为的。”梁雨莫指着“已清除”三个字，笔迹和通道里的涂鸦很像，“有人把补给站拆了。”
宵北没说话，蹲下身翻着地上的碎纸。大多是些烧焦的文件，只能看清“能源”“转移”“保密”几个词。他翻到张没烧透的纸，上面印着个陌生的标志——是只衔着钥匙的鹰，下面写着行小字：“地球联合委员会，第七特遣队”。
“是他们干的。”梁雨莫的声音发颤。她想起凯晓东说过的千隼工程，地球联合委员会为了夺权，连星盟和地球联邦的战舰都要炸，拆几个补给站根本不算什么。
“不止。”宵北指着纸的背面，那里有行用铅笔写的字：“‘千隼’需要能量，所有能拆的都得拆。星桥枢纽站留着，给‘种子’当巢。”
“种子？”梁雨莫没听过这个词。
宵北刚要说话，探测仪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声。能源信号突然变强了，就在指挥中心的地板下面，而且在移动！
“快躲起来！”宵北拽着梁雨莫躲到控制台后面。地板“哐当”一声被掀开，根锈迹斑斑的金属杆从下面伸了出来，接着是只手——戴着星盟的旧手套，指尖磨得发亮，正抓着金属杆往上爬。
那人爬出来时，梁雨莫才看清他的样子。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星盟军装，肩上的军衔是上尉，头发白了大半，脸上刻着很深的皱纹，左眼上蒙着块黑布，右眼浑浊得像蒙了层雾。
“又是你们这些小崽子。”那人开口，声音哑得像破锣，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扳手，指着他们骂，“滚！这地方不是你们该来的！”
“我们只是来找补给。”梁雨莫慢慢站起来，举着双手示意没恶意，“老先生，您知道补给站去哪了吗？”
“补给站？”那人冷笑一声，扳手往地上一扔，“被地球联合委员会那帮狗娘养的拆了！他们要给‘千隼’凑能量，连空间站的螺丝钉都没留下！”他顿了顿，右眼死死盯着梁雨莫，“你们是星盟的人？”
“不是。”宵北也站了起来，“我们只是逃难的。”
那人盯着他们看了半天，突然叹了口气，往墙角的破椅子上一坐：“我叫老周，以前是这枢纽站的站长。大崩溃的时候，地球联合委员会的人闯进来，说要‘征用’枢纽站，把补给站全拆了运走。我不答应，他们就把我打晕关在下面的储藏室，一关就是三年。”
“那能源信号……”
“是应急核反应堆。”老周指了指地板下，“我出来后修的，勉强能供应急灯和生命维持系统。”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丝狠劲，“他们还留了个东西在这儿，说是‘种子’，要等‘千隼’启动时用。我没见过那东西，只知道它在核心区，天天晚上都有动静。”
梁雨莫和宵北对视一眼——“种子”肯定和千隼工程有关，说不定是某种武器。
“核心区有食物吗？”梁雨莫突然问。她想起星光号上的老人和孩子，就算有危险，也得找到吃的。
老周点头：“储藏室里有批压缩饼干和罐头，是我藏起来的，没被他们发现。跟我来。”
三人顺着地道往储藏室走。地道里黑漆漆的，只能靠太空服头盔上的探照灯照明。老周走在最前面，脚步很稳，显然走了很多次。
“到了。”老周在扇铁门前停下，从口袋里摸出把锈钥匙，插进锁孔拧了拧。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堆着十几个箱子，上面印着星盟的标志。
梁雨莫打开个箱子，里面果然是压缩饼干，包装虽然旧了，但没过期。她刚想喊宵北，就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是激光枪上膛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看见老周举着把激光枪，枪口对着宵北的后脑勺。他右眼的浑浊不见了，亮得像淬了毒的刀。
“老东西，你骗我们！”宵北咬牙，手慢慢往腰间的匕首摸去。
“不骗你们，怎么引你们来核心区？”老周冷笑，“地球联合委员会说了，只要能把‘种子’的激活器带回来，就给我艘战舰，让我离开这鬼地方。”他顿了顿，枪口往梁雨莫身上移，“那激活器，就在你们星光号上吧？”
梁雨莫一愣——他们根本没什么激活器。
“你说的激活器是什么样的？”她问，慢慢往后退。
“是块黑色的芯片，上面刻着千隼的标志。”老周的声音里透着急切，“地球联合委员会的人说，只有激活器能启动‘种子’，你们肯定有！”
梁雨莫突然想起凯晓东提过的芯片卡——保存在星盟绝密档案室的那张，上面藏着千隼工程的秘密。难道那张芯片就是激活器？可他们从来没见过。
“我们没有。”她咬着唇说。
“放屁！”老周骂了句，激光枪的光束在宵北耳边扫过，“我在指挥中心看见你们看那张纸了！你们肯定知道激活器在哪！”
就在这时，地道突然晃了晃，头顶的碎石哗哗往下掉。老周骂了句“该死”，往储藏室外面跑：“是‘种子’醒了！你们要是不想死，就把激活器交出来！”
梁雨莫和宵北对视一眼，也跟着往外跑。地道里的震动越来越厉害，能听见远处传来“咚咚”的声音，像是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撞墙。
跑到核心区时，梁雨莫终于看见“种子”了。它被吊在空间站的穹顶下，像个巨大的卵，足有十米高，外壳是半透明的，能看见里面蜷缩着个模糊的影子。卵的表面布满了血管状的纹路，正随着震动慢慢变红，像是在呼吸。
“它要孵化了！”老周瘫坐在地上，指着那卵喊，“没有激活器，它孵化出来会把整个空间站都拆了！”
梁雨莫看着那卵，突然想起莫莫的编号——莫莫的芯片上也刻着类似的纹路。她猛地摸向腰间的匕首，刀鞘里除了匕首，还有块硬硬的东西——是之前从霸葵爪子上抠下来的合金碎片，上面沾着点墨绿色的汁液。
汁液滴在地上时，那卵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外壳上的纹路瞬间亮成红色。穹顶下的支架发出“嘎吱”的响声，像是要塌了。
“是这个！”梁雨莫把合金碎片举起来，碎片上的汁液正慢慢渗入卵的外壳，“霸葵的血能激活它！”
老周愣了愣，突然疯了似的扑过来：“把它给我！那是我的！”
宵北一把推开他，激光枪对准卵的外壳扣动扳机。红色的光束打在卵上，溅起串火星，却没穿透。卵的外壳裂开道缝，里面的影子动了动，露出只爪子——和霸葵的很像，只是更大，指甲上泛着银光。
“快走！”宵北拽着梁雨莫往对接舱跑，“这地方要塌了！”
老周还在后面喊着“激活器”，但没人回头。地道里的碎石越掉越多，梁雨莫回头看了眼，看见那卵彻底裂开了，里面的东西站了起来，足有二十米高，像只长着翅膀的巨鸟，爪子一挥就把旁边的支架拍断了。
“那是……霸葵的同类？”梁雨莫的声音发颤。
“是‘千隼’的武器。”宵北跑得更快了，“地球联合委员会改造了霸葵的基因，想批量孵化它们当战士。”
两人冲进对接舱时，星光号的引擎已经启动了。王大爷站在舷窗边朝他们挥手，脸上满是焦急。宵北按下对接按钮，舱门缓缓关闭时，梁雨莫看见那只巨大的巨鸟撞破了枢纽站的穹顶，朝着他们的方向飞来，翅膀扇起的风把空间站的碎片吹得四散飞。
“启动跃迁！”宵北对着通讯器喊。
星光号的引擎发出声轰鸣，船体猛地一震，跃迁的白光吞噬了一切。梁雨莫靠在舷窗边，看着枢纽站在视野里变成个小点，那只巨鸟的影子渐渐消失在星尘里。
货舱里一片安静。老周没跟上来，大概是被埋在了枢纽站的废墟里。小石头抱着饼干盒，小声问：“雨莫姐姐，我们还能找到家吗？”
梁雨莫看向宵北，他正盯着屏幕上的跃迁坐标，指尖在控制台上敲得很稳。他抬头看她，眼里没有慌，只有亮：“能。只要我们还在飞，就一定能找到。”
星光号在跃迁通道里穿行，窗外的星光被拉成一条条光带。梁雨莫摸了摸腰间的合金碎片，上面的墨绿色汁液已经干了，只剩下块银白色的痕迹。
她知道，地球联合委员会的千隼工程还没结束，那只孵化的巨鸟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