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还有这等事?”王战脸上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是第一次听说。
他微微颔首,语气诚恳得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刘将军,你我两家同守北境,本该同气连枝。”
“魏琛此人倒行逆施,不仅害了魏云将军,还让刘将军蒙受如此大的损失,实在是罪该万死。”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瞬间就将自己和刘勋拉到了同一阵线,共同声讨已死的魏琛。
刘勋心中暗自点头,觉得这小子还算上道。
顺势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呢!我临城上下,对魏云老将军敬佩有加。魏琛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等也是恨不能生啖其肉!”
“只是……唉,如今人死债消,老哥哥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厚着脸皮来找王将军你。毕竟,那批军械,如今可都在你这大营的库房里啊。”
他特意在你这大营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言下之意,东西就在你家,你总不能赖账。
“刘将军说的是。”王战一脸的感同身受,随即话锋一转,面露难色:“只是,不瞒将军说,魏琛被押走之前,为了掩盖罪行,烧毁了大量的军中账册。”
“如今的库房,就是一笔糊涂账。将军空口说有这么一批军械,我这也不好直接给你啊。万一搞错了,将来朝廷追查下来,你我都不好交代,对吧?”
刘勋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王战,居然如此滑不留手。
三言两语,就把皮球踢了回来。
说白了,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证据,休想拿走一针一线。
“这……”刘勋一时语塞。
他本来就是来讹诈的,哪里有什么证据。
看到刘勋吃瘪,王战身后的孙大牛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被李四在背后狠狠踩了一脚,才硬生生憋了回去,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王战仿佛没看到手下的小动作,他热情地走上前,拉住刘勋的手臂,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不过,刘将军你放心,既然你亲自来了,我王战就算把库房翻个底朝天,也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他转头对李四吩咐道:“李四,你立刻带上一队人,去军械库,把所有的库存都清点一遍!”
“仔仔细细地查,看看有没有临城制式的甲胄兵器入库的记录,一定要快,不能让刘将军久等!”
“是!”李四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刘勋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顺着台阶下:“那就有劳王将军了。”
“哎,说哪里话!”王战笑得格外灿烂,他一把揽住刘勋的肩膀,热情地将他往帐内按。
“来来来,刘将军,查账需要时间,你我正好借此机会,好好亲近亲近。孙大牛!”
“俺在!”孙大牛立刻挺起胸膛。
“去,把我们营里最好的酒,最肥的羊,都给我弄来,今天我要和刘将军,不醉不归!”王战豪气干云地宣布。
孙大牛闻言,脸上却露出了一副死了爹妈的表情,他苦着脸,凑到王战耳边,用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刘勋听见的音量嘀咕道。
“老大,咱们营里哪还有什么好酒啊?前几天打仗,那点存货都当庆功酒喝光了。羊就剩下伙房那头老得快掉牙的公羊了,那是留着配种的。”
“混账!”王战佯怒,一巴掌拍在孙大牛的后脑勺上。
“刘将军是何等尊贵的客人,就算把咱们的老底都掏空,也得招待好了,没酒就去跟镇南王殿下借,没羊就把我的战马牵去宰了,今天要是怠慢了刘将军,我拿你是问!”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听得刘勋心里直犯嘀咕。
他看着王战那不似作伪的豪迈,又看看孙大牛那肉疼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一时也摸不准对方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的穷得叮当响。
“王将军,使不得,使不得!”刘勋连忙摆手,脸上挤出笑容:“军情要紧,你我都是领兵之人,哪能如此铺张。我看便饭即可,便饭即可。”
“那怎么行!”王战一脸严肃地拒绝了。
“我王战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礼数。将军远来是客,又是为了公事,我若不大力款待,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北境大营,连待客之道都不懂?”
他不由分说,硬是把刘勋按在了主位上。
很快,一场别开生面的盛宴便开始了。
酒确实是劣质的烧刀子,入口辛辣,仿佛刀子在割喉咙。
菜也确实只有一盘孤零零的煮羊肉,而且肉质老得塞牙。
但王战和他的兄弟们,却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
“刘将军,来,我敬你一杯!”王战端起大碗,一饮而尽。
“这一碗,谢你当初没有落井下石,与魏琛那狗贼同流合污!”
刘勋只好硬着头皮,干了那碗劣酒,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着了火。
“刘将军,俺也敬你!”孙大牛端着比脸还大的碗凑了过来,满脸的崇拜。
“俺听说你当年在北边,一个人砍翻了三十个蛮子,真的假的?太厉害了,俺最佩服的就是你这样的英雄,俺干了,你随意!”
说完,他咕咚咕咚,一碗酒见了底,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刘勋。
刘勋被他捧得有些飘飘然,又不好意思在小辈面前露怯,只好又干了一碗。
“刘将军……”
“刘将军……”
周平和其他几个兄弟,轮番上阵,一个个都把刘勋当成了再生父母一般敬仰,说的全是些恭维和吹捧的话。
但敬起酒来,却一个比一个狠。
几轮下来,刘勋已经有些晕乎乎了,他感觉自己不是来讨债的,倒像是来参加什么英模表彰大会的。
他几次想把话题引到军械上,都被王战等人用各种理由巧妙地岔开。
“哎呀,刘将军,吃肉,吃肉,你看这羊肉,多有嚼劲,这可是我们营里最后一点好东西了,专门留着招待您这样的贵客的!”
“刘将军,你再跟我们讲讲当年打蛮子的事呗,听着太过瘾了!”
就在刘勋被灌得七荤八素,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李四终于回来了。
他一进帐,便对着王战和刘勋行了一礼,然后一脸严肃地汇报道:“报告统帅,军械库已经全部清点完毕!”
刘勋的酒意,瞬间醒了三分,他强撑着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四。
李四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朗声念道:“启禀统帅,启禀刘将军。我等查遍了库房所有角落,又核对了仅存的几本入库残册,均未发现有临城制式的甲胄兵器。”
“库中所有兵器甲胄,皆为我大魏兵部统一监造,并无任何外来军械的记录。”
“什么?”刘勋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王战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抢过李四手中的册子,自己又翻看了一遍,随即脸上露出勃然大怒的神情。
他一掌拍在桌案上,对着李四怒喝道:“饭桶,一群饭桶!”
“这么大一批军械,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是不是你们清点的时候看漏了?还是被魏琛那狗贼给私下变卖了?”
“再去查,给我挖地三尺,也要把刘将军的军械给找出来,找不到,你们都别回来见我!”
李四被骂得狗血淋头,却不敢反驳,只能一脸委屈地应道:“是……”
“慢着!”刘勋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发冷。
他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眼前这一唱一和的双簧,他要是再看不出来,这几十年就白活了。
他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战:“王将军,不必麻烦了。看来我那批军械,是找不回来了。”
“刘将军,你这是什么话!”王战一脸的痛心和愧疚。
“你放心,此事我一定追查到底,就算东西真没了,我王战砸锅卖铁,也一定赔给你!”
“赔?”刘勋冷笑一声,图穷匕见。
“王将军说得轻巧。如今匈奴十万大军压境,我临城五千将士,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你让我拿什么守城?城破了你赔得起吗?”
帐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王战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他静静地看着刘勋,缓缓说道:“刘将军,你说的没错,匈奴人确实快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
“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我北境大营,现在能战之兵不足两万。朝廷的援军一个都不会有。这一仗九死一生。”
他走到刘勋面前,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想要军械,我给不了。不是我不想给,是我自己都不够用。我总不能把我手下兄弟们的保命家伙,给了你,让他们拿着烧火棍去跟匈奴人拼命吧?”
“那你让我怎么办?”刘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很简单。”王战的嘴角,勾起一个莫测的弧度。
“你不是想看我怎么赔你吗?”
“明天一早,我带你去个地方,让你亲眼看看,我打算用什么东西,来守这雁门关,来保你临城的周全。”
“到时候,你再决定,是继续跟我要你那批子虚乌有的军械,还是跟我们一起,干一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