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用力地摇晃着周胜的手。
一边唾沫横飞地解释着。
“您为民除害,打死三百斤的野猪,这是多大的英雄壮举!您见义勇为,救了咱们省里的重要干部,这是多大的功劳啊!我们应该给您送锦旗,开表彰大会!是我们,是我们的工作出现了严重的失误!是我们被小人蒙蔽了双眼,听信了谗言!我,我王全胜,代表公社,代表我自己,向您道歉!深刻道歉!”
这180度的大反转,这戏剧性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看傻了。
院墙外的村民们,一个个张大了嘴巴,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
前一秒还威风凛凛、要抓人批斗的王干事,怎么下一秒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们听不懂什么“外贸公司”,什么“沈老板”,但他们看得懂王干事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能让公社的干部怕成这样,这个周胜……到底是什么来头?
村民们再看向院子中央那个挺拔的身影时,眼神彻底变了。
这个周胜,不仅是个能徒手打死三百斤野猪的狠人,还是个连省城来的大官都欠着他人情的通天人物!
自己刚才……还跟着人群一起起哄,指责他……
想到这里,一些胆小的村民已经开始悄悄地往后缩。
恨不得自己从没来过这里。
而人群最前方的李富贵,在听到王干事那句清晰无比的“被小人蒙蔽”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脸上的血色,“刷”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比墙上的石灰还要白。
小人?
谁是小人?
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他完了。
这个念头像一把冰冷的尖刀,插进了他的胸膛。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四肢百骸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想跑,想立刻从这里消失。
可那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比,死死地钉在原地,一步也动弹不得。
周围的邻居们,此刻也纷纷像躲避瘟疫一样,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些。
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他成了孤家寡人。
周胜任由王干事握着自己的手,脸上那淡然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干事表演,直到他说完。
才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他弯下腰,捡起地上那封被王干事惊慌之下丢掉的举报信。
用手指轻轻弹了弹上面沾染的灰尘。
那个动作很轻,很随意,却让王干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王干事,误会说清楚了就好。”
周胜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
“不过,我对这封信的来源,倒是很感兴趣。”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了面如死灰的李富贵身上。
李富贵浑身一颤,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周胜没有理会他的丑态,继续慢条斯理地对着王干事说道:
“诬告陷害,干扰干部正常工作,挑拨是非,破坏邻里团结……王干事,按规定,这罪名,应该也不小吧?”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小锤,不轻不重地敲在王干事的心上。
王干事哪里还听不出周胜的言外之意?
这是要他交出投名状!是要他立刻处理掉李富贵,把这件事彻底了结!
他立刻心领神会,猛地转过身,刚刚还堆满笑容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指着人群中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声色俱厉地喝道:
“李富贵!”
这一声暴喝,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震得所有人耳朵都嗡嗡作响。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捏造事实,欺上瞒下,欺骗组织!你这种思想腐朽、内心阴暗的坏分子,简直是我们红旗村的耻辱!来人!”
他对着身后那名同样目瞪口呆的年轻助手一挥手。
“把他给我抓起来!带回公社!好好审问!一定要把问题给我查清楚,查彻底!”
年轻助手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赶紧应了一声“是!”,便如狼似虎地冲进人群。
李富贵哪里还敢反抗,腿软得像面条,直接被那助手拧着胳膊。
像拖死狗一样从人群里拖了出来。
“我冤枉啊……王干事……我……”
李富贵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当他的目光对上周胜那双冰冷淡漠的眼睛时。
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一场轰轰烈烈的闹剧,就此收场。
王干事又对着周胜说了无数的好话,又是递烟又是保证。
差点就要当场写一份检讨书,最后几乎是逃也似的,骑上自行车。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他心惊肉跳的是非之地。
看热闹的村民们,也作鸟兽散,跑得比兔子还快。
再也没有人敢在周胜家院墙外多待一秒,生怕被这个煞神记住自己的脸。
喧嚣散尽。
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阳光依旧炙热,但空气中那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咕咚。”
安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她看着这番惊心动魄的场景,一张小脸煞白,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今天所受到的冲击,比她下乡这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而缇娜,则快步走到周胜身边。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周胜的胳膊。
仿佛要将自己整个揉进他的身体里。
她的男人,总能在最危险的时刻,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山,为她挡下所有的风雨。
周胜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他伸出另一只手。
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却落在了手里那封举报信上。
他不是没想过李富贵会报复,但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投机倒把,这在眼下,是能要人命的罪名。
他展开那张粗糙的草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充满了错字。
但偏偏语句却十分通顺,逻辑清晰。
甚至还用了几个诸如“作风奢靡”、“背离传统”这样有水平的词。
周胜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李富贵是什么货色,他一清二楚。
一个文盲,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平日里说话都颠三倒四。
怎么可能写出这样一封条理分明的举报信?
这封信,绝不是他亲手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