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掌声，清脆，优雅。
它却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精准地扎进了众人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
所有的光点，所有的温暖，所有的安宁，都在这突兀的掌声中，染上了一层不祥的寒霜。
温良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戴着微笑面具的身影，心中的警报，拉响到了极致。
这个疯子……没有丝毫的愤怒。
非但没有。
他那副永远微笑的面具之下，甚至透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名为“喜悦”的情绪。
“多么美妙的即兴表演。”
【堕落的乐师】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满厅飞舞的，由满足与解脱汇成的光点。
他的声音，在大厅中优雅地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病态的痴迷。
“你们用‘拥抱’，代替了‘哭喊’。”
“用‘安宁’，平息了‘怨恨’。”
“你们将那些驳杂、粗糙、充满了愤怒与不甘的原始情绪，提炼成了最纯粹，最干净，也最动人的……”
他微微一顿，吐出了那个让所有人如坠冰窟的词。
“……名为‘满足’的，最终悲鸣。”
乐师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愉悦而微微颤抖着。
“我从未想过，原来我的‘乐器’们，还能被这样‘演奏’。”
“谢谢你们。”
他朝着温良一行人，再次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绅士礼。
“谢谢你们，帮我完成了这首旷世乐章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完美的……”
“休止符。”
他的话，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众人刚刚建立起来的认知。
什么意思？
王胖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石壮刚刚放下的拳头，再一次下意识地握紧。
算无遗策的脸色，则在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
他猛地低头，看向手中的战术平板。
屏幕上，代表着“精神污染指数”的红色警报虽然已经解除。
但另一项，代表着“执念能量纯度”的数值，却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突破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阈值！
那股庞大的能量，并没有消失。
它只是被“治愈”了。
被“提纯”了！
从一杯充满了杂质的泥水，变成了一滴……足以毒杀神明的，纯净之水！
“我们……上当了。”
算无遗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
乐师没有理会众人的惊骇，他迈着优雅的舞步，缓缓走到了大厅中央，那架白骨管风琴的旁边。
在那里，一直静静地摆放着一个巨大的，被洁白裹尸布覆盖的摇篮。
众人这才注意到，之前那上千个婴儿摇篮，都只是环绕着它。
它，才是这个“舞台”真正的中心。
乐师伸出他那戴着白手套的修长手指，轻轻捏住了裹尸布的一角。
他的动作，充满了仪式感，仿佛一位即将揭晓旷世杰作的艺术家。
“现在，请允许我向各位介绍……”
“我的‘第一号病人’，也是我这首乐章的，灵魂。”
话音落下，他猛地一扬手！
白布飘然落地。
摇篮里的景象，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没有怪物，没有畸形的死婴。
那里面躺着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陷入沉睡，面容安详，却又透着无尽哀伤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修女服，胸前挂着一个朴素的十字架。
那张脸……
“是那个修女！”王胖子失声惊呼。
摇篮里躺着的，赫然是与门口那个“守门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修女的本体！
“很惊讶吗？”
乐师似乎很享受众人的表情，他微笑着，像一个耐心的导游，开始揭示这个世界的真相。
“你们脚下的这座城市，你们所经历的一切，都并非真实存在。”
“这里，是她的梦，是她的心。”
“更准确地说，是她因为失去了自己所有孩子，而构筑出的，一个巨大的……精神执念空间。”
乐师的手，温柔地抚过修女沉睡的脸颊。
“她，曾是这座城市孤儿院的院长。”
“而那些婴儿……”他指了指空中那些即将消散的光点，“都是在一场可怕的瘟疫中，死在她怀里的，她的孩子们。”
一个残酷到令人窒息的真相，被他轻描淡写地揭开。
众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所以，你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为了毁灭这座城市……”温良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当然不。”
乐师转过身，面具正对着温良，那微笑的弧度，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欣赏。
“毁灭，是多么粗鲁而缺乏美感的行为。”
“我想要的，只是‘萃取’。”
“萃取这份，世界上最极致，最浓烈的‘丧子之痛’，来完成我的‘第一号小夜曲’。”
“而你们，”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赞叹，“你们的‘治愈’，让这份痛苦，变得前所未有的‘纯粹’。”
“你们剔除了所有的杂质，让那份撕心裂肺的悲伤，升华成了最高贵的艺术品。”
“你们，是最好的……调音师。”
轰！
所有人的大脑，都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中！
他们拼尽全力，冒着生命危险所做的一切，竟然从头到尾，都是在为敌人做嫁衣！
这份挫败感与荒谬感，几乎要将他们的理智撕碎。
“现在，所有的音符都已就位。”
乐师缓缓举起了他的右手。
空气中，无数黑色的，代表着最纯粹污染的能量开始汇集。
在他的掌心，凝聚成了一根通体漆黑，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指挥棒。
“最终乐章，该开演了。”
他举着那根黑色的指挥棒，一步步，走向沉睡的修女。
“站住！”
石壮怒吼着，就要冲上前去。
但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同铜墙铁壁，瞬间将所有人死死地压制在原地。
这是乐师的领域。
在这里，他就是唯一的神。
在众人睚眦欲裂的目光中，乐师将那根凝聚了无尽恶意的指挥棒，高高举起。
然后，对准了修女的心脏位置。
“那么，女士。”
“请献出你最后的……”
“心跳。”
噗嗤——！
黑色的指挥棒，没有丝毫阻碍地，被他狠狠插进了修女本体的心脏！
“啊——！！！”
一声根本不似人类能够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尖叫，从修女的口中爆发出来！
整个城市，整个精神空间，在这一刻，开始了剧烈的晃动与崩塌！
穹顶之上，一块块巨大的碎片开始剥落。
地面之下，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疯狂蔓延！
而那些刚刚平息下去的“哀鸣”，在这一瞬间，以百倍的强度，重新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婴儿的哭喊。
而是夹杂着一个母亲最深沉、最绝望的……挽歌。
乐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他转过身，向着即将被毁灭吞噬的众人，最后一次行礼。
“最终乐章——【母亲的挽歌】。”
“当她的心跳停止，我的乐曲便宣告完成。”
“而你们，将有幸成为这首伟大乐曲的，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
“陪葬品。”
说完，他将那根致命的指挥棒，留在了修女的胸口。
他的身体，则化作了无数黑色的音符，优雅地，缓缓消散在了空气中。
只留下一句带着笑意的，最后的宣告。
“享受我为你们谱写的，结局吧。”
乐师消失了。
但死亡的倒计时，才刚刚开始！
世界在崩塌，恐怖的精神音波足以撕裂钢铁，而那个作为一切源头的女人，正在他们面前，痛苦地走向死亡。
“怎么办？老大！”王胖子快要疯了，他抱着头，在剧烈的震动中几乎站立不稳，“我们是跑？还是……”
“跑不掉的！”算无遗策吼道，他的平板上，所有数据都已爆红，“这个空间正在向内坍缩！出口已经消失了！我们唯一的生路，就是中止这个‘仪式’！”
如何中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落在了那个被指挥棒刺穿心脏，浑身抽搐的修女身上。
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念头，浮现在每个人的心头。
杀了她。
只要她这个“痛苦的源头”死亡，或许，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就会瞬间停止。
这是最直接，最有效，也最符合“玩家”逻辑的选择。
石壮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挣扎与狠厉。
然而，温良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迎着那足以让灵魂湮灭的音波，迎着脚下崩裂的大地，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巨大摇篮的旁边。
他看着那个在极致痛苦中，生命即将燃尽的女人。
看着她胸口那根，仍在不断抽取着她生命与悲伤的，黑色指挥棒。
眼神，冰冷而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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