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凌晨五点，天光还没挣脱云层的束缚，林薇的手机在床头柜上亮了一下。她刚结束一场长达十小时的线上跨国股东大会，摘下定制西装袖口的钻石袖扣时指尖还在发颤，脑子都僵住了，眼睛更是干得发疼。
她打开微信，李智的对话界面，刺破了她混沌的倦意。她眯着眼划开屏幕，她赶快点开了李智的消息：“你上次说你会做饭，我想尝尝你做的桂花糕，不知道方不方便？”
发送时间是昨天晚上九点。
林薇捏着手机走到窗边，海景房下的幽蓝海面泛着粼粼波光，早起的轮渡拉响悠长的汽笛，声波顺着双层真空玻璃的缝隙钻进来。她想起那个被自己开车撞到的男人，额角渗着血却还惦记着上班，工装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却不愿意要自己一分钱的赔偿款，那么干净纯粹的人，她在这世上是很少见到过的，所以她觉得李智是个特别的人。
“不好意思，昨天开股东大会到现在才看到。”她手指悬在屏幕上，删删改改，“周末早上有空，来家里吃吧？不过我手艺一般，别抱太大期望。”
按下发送键时，天边刚好裂开道金缝，晨光淌过龙城的玻璃幕墙，在她真丝睡袍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李智是被手机震醒的。出租屋的窗帘挡不住七月的热浪，他浑身黏糊糊地坐起来，看见林薇的消息时，心脏像是被晨露打湿的花苞，“啪”地绽开半朵。他攥着手机在屋里转了三圈，走到了楼下面，看见瘸腿的流浪猫从边上钻出来，蹭着他的裤腿喵喵叫，尾巴尖还沾着昨晚的面包渣。
周日早上六点，李智就揣着那块碎玉佩出门了。他特意洗了件没沾机油的白衬衫，头发用凉水冲了三遍，连走路都下意识挺直腰板，像当年要去见万仙大会的各路仙尊。公交站旁的早点摊飘着油条香，他咽了口唾沫，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五十块钱——是昨天省下来的午饭钱。路过街角的花店时，他盯着橱窗里的向日葵看了三分钟，最终还是攥紧口袋走了过去。
林薇家的小区比上次来时更清净，晨练的老人在花园里打太极，招式慢悠悠的，倒像是修仙界的养生法诀。保安亭里的警卫对着他打量了许久，直到林薇的电话打过来才放行。李智站在楼下等了十分钟，才看见林薇穿着运动服跑过来，额角沁着薄汗，马尾辫晃悠悠地扫着后背，与那天西装革履的女强人判若两人。
“不好意思，刚跑完步。”她递过来一瓶冰镇豆浆，瓶身凝着水珠，“先进来吧，糕还在蒸。”
复式公寓的客厅铺着浅色大理石，落地窗外是一片幽蓝的海景。厨房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比工厂食堂的消毒水好闻百倍。林薇系着小熊图案的围裙，正把蒸笼里的糕往盘里挪，白汽腾得她眯起眼睛：
“上次做砸了，这次特意少放了糖，就是面发得还是有点硬。”
李智局促地站在厨房门口，手指绞着衣角。他第一次走进这么宽敞的房子，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上摆着新鲜的蓝莓，旁边的咖啡机正嗡嗡作响，一切都精致得像橱窗里的摆设。
盘子里的桂花糕黄澄澄的，边缘沾着些碎桂花，咬下去时“咔嚓”一声，果然硬得像块压缩饼干。甜味裹着桂花香在嘴里炸开，李智龇牙咧嘴地嚼着，突然想起王士双第一次做的桂花糕——那时她也是这样站在灶台前，脸上沾着面粉，眼睛亮晶晶地问“好吃吗”。
“怎么样？”林薇托着下巴看他，眼角的痣跟着笑意跳动。她刚运动完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褪去了商场上的凌厉，倒显出几分邻家女孩的柔和。
“比……比我吃过的都特别。”李智赶紧灌了口豆浆，喉咙里甜得发齁，“有嚼劲，像……像仙品。”
这话半真半假。硬归硬，可糕点里的暖意却顺着喉咙往下淌，熨帖得像是当年苏清禾给他熬的姜汤。林薇被逗得直笑，转身从冰箱里拿出罐蜂蜜：“沾点这个吧，能软和点。”她拉开冰箱门时，李智瞥见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进口水果，突然觉得自己的白衬衫上像是沾着洗不掉的机油味。
阳光透过厨房的纱窗照进来，在她发梢镀上层金边。李智看着她低头拧蜂蜜罐的样子，突然觉得这画面比金銮殿的灵光还要晃眼。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断口处传来微弱的温热，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苏醒。
“对了，”林薇突然想起什么，“你上次说在电子厂上班，周末也不休息吗？”
“单休。”李智把最后一块糕塞进嘴里，硬得腮帮子疼。
“那挺辛苦的。”林薇收拾着盘子，水流哗哗地响，“我爸以前总说，底层的劳动者最不容易，风里来雨里去的，挣的都是血汗钱。”她的语气里带着真诚的体恤，不像那些坐在写字楼里的人常有的居高临下。
李智没接话。他想起车间里轰鸣的机器，想起张彪喷在他脸上的唾沫，想起上个月因为迟到一分钟被扣掉的全勤奖。突然觉得嘴里的桂花糕有点咽不下去，那些在修仙界不屑一顾的琐碎，如今却成了压在心头的秤砣。他瞥见料理台上的电子秤，精确到克的刻度让他想起工厂里误差不能超过0.1毫米的零件。
“你们开会……也很辛苦吧？”李智憋了半天，终于找到句话题。他在财经新闻上见过股东大会的报道，一群人围着长桌争论不休，据说有人能连续开十几个小时的会。
林薇擦手的动作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丝疲惫的笑：“有时候比做手术还累。”她拉开酒柜底层的抽屉，里面整齐地码着各种维生素片，“你看，这是我们团队的必备品。”
李智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药瓶，突然觉得林薇柔弱得有些可怜。原来不管活成什么样，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离开时林薇给了他一袋打包好的桂花糕，说是“赔罪礼”。李智揣着纸袋往公交站走，阳光越来越烈，糕的硬壳被晒得更脆，硌得他口袋发烫。路过巷口时，那只流浪猫又凑过来，他掏出块糕掰碎了喂它，看着猫龇牙咧嘴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回到出租屋时，肚子突然“咕噜”响了一声。起初只是轻微的坠痛，后来竟像有把小刀子在肠子里搅，疼得他蜷在床上直冒冷汗。他摸出手机想给林薇发消息，指尖却抖得按不准键盘——那桂花糕，果然还是太“特别”了。
窗外的蝉鸣越来越响，李智捂着肚子滚到地上，冷汗浸透了衬衫。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金銮殿，七珠相撞的剧痛和此刻的绞痛重叠在一起，分不清是修仙界的旧伤，还是这凡俗肉身的新疾。他想起林薇厨房里那台价值不菲的破壁机，大概用那个机器做的时候没有清洗，才会导致桂花糕被细菌感染了。
“哎哟……”他不小心叫出了声，第一次觉得，做个普通人，好像比当元始天尊还难。尤其是当这个普通人，偶然窥见了另一种生活的模样，却连块松软的桂花糕都消受不起。
那么，李智是中毒了吗？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