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时,演武场的青石板上已落满了露水。点点站在人群最后,看着罗虎叔将五条绣着狼头的腰带分发给前五名的弟子,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腰带是进山的凭证,据说系上它,队长就会教你如何在黑风谷辨别凶兽的踪迹——那是点点梦寐以求的机会,可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周明把腰带系在腰间,故意挺了挺胸膛,怀里的花猪也配合地哼唧了两声。
“都散了!”瘦猴的吼声像块石头砸进雾里,他手里拎着个麻布口袋,里面鼓鼓囊囊的,“每人过来领兽皮带,里面的东西好生看,明儿午时前必须还回来。”他顿了顿,藤条突然抽在旁边的石柱上,“谁敢弄丢一页,按叛族论处!”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叛族是罗阳村最重的罪名,轻则打断双腿逐出村,重则扔进天罗池喂凶兽。点点跟着队伍往前挪,手心沁出的汗把衣角都打湿了——他从小就笨手笨脚,上次帮周爷爷收族谱,就不小心撕坏了半页,被执法长老用藤条抽了手心。
“拿好!”瘦猴把一个巴掌大的兽皮带扔给他,皮革粗糙得像砂纸,上面还留着没刮净的鬃毛。点点赶紧接住,指尖触到皮带里硬硬的纸页,心里一阵发紧——这里面装着演武场的规矩,还有瘦猴说的“连心决”,据说学会了能让力气涨三成。
“快点!磨磨蹭蹭的!”瘦猴不耐烦地踹了前面的罗小胖一脚,这小子昨天在圆台考核时摔了个狗吃屎,此刻正捂着胳膊龇牙咧嘴。点点趁机往后缩了缩,不想被这伙人注意到——自从试炼没进前五,罗小胖他们见了他就爱起哄,说他“只会养猪不会打人”。
领完兽皮带,人群渐渐散去。周明带着几个新入队的弟子往山口走,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像针一样扎在点点心上。毛球跑过来,把半块烤红薯塞给他:“别理他们,那进山的活儿苦着呢,每天要挖陷阱,还得提防山魈偷袭。”
点点咬了口红薯,甜丝丝的滋味却压不住喉咙里的涩。他知道毛球是好心,可他就是不甘心——他养的可可比周明的花猪重五十斤,他每天抱着猪练拳的时辰比谁都长,凭什么就因为冲刺石头柱子慢了半步,就得被远远甩在后面?
“我先回去了。”点点把红薯揣进怀里,拎着兽皮带往族长家的方向走。木楼就在族长家旁边,是间简陋的茅草屋,还是去年族长爷爷特意让人给盖的。平时他总爱往族长家跑,听老人讲年轻时猎凶兽的故事,可这阵子族长进山了,屋里空荡荡的,连灶台上的铜壶都蒙了层灰。
推开木楼的门,可可正趴在地上打盹,听见动静立刻抬起头,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呼噜声。这头蒙猪刚满五岁,已经长得比半扇木门还宽,一身黑毛油亮得像浸过桐油。点点把兽皮带放在桌上,蹲下来摸了摸可可的耳朵:“还是你好,不会笑话我。”
可可似乎听懂了,用鼻子蹭他的手心,掌心的老茧被蹭得发痒。点点突然想起昨天试炼时,可可还在猪圈里朝他嗷嗷叫,像是在为他加油,可他还是没能跑过周明——那小子仗着身轻,踩着石缝蹿得比猴子还快,根本不讲规矩。
“算了。”点点叹了口气,拿起兽皮带解开。里面是几本用兽皮装订的册子,最上面的写着《演武场守则》,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瘦猴的手笔。他翻了两页,无非是“不准私藏凶兽骨”“练拳时必须抱猪”之类的规矩,看到最后一页时,突然停住了——上面画着个奇怪的姿势,像只猪在拱地,旁边写着“连心诀第一式:拱土”。
这就是瘦猴说的炼体心法?点点皱起眉头。他记得族长爷爷说过,真正的炼体术能让气血顺着经脉走,可这图上的姿势,怎么看都像可可平时拱猪圈的样子。他试着模仿着蹲下去,双手按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刚想发力,就听见可可“噗嗤”一声,竟像是在笑他。
“笑什么笑?”点点瞪了它一眼,重新摆好姿势。这次他没急于发力,而是想起了平时抱可可时的感觉——每当可可发力拱地,他的胳膊就会传来一股反震的力道,顺着肩膀往腰腹走。他试着把这股力道引到手上,果然,掌心突然感到一阵温热,像是有股气在慢慢游动。
“原来如此。”点点恍然大悟。这连心决不是让他学猪的样子,是让他体会猪发力的诀窍!就像他养可可,不是喂饱就行,得知道它什么时候想拱地,什么时候想打滚,才能让人和猪的力气拧成一股绳。
他越练越入迷,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三阳的光透过木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三个光斑。点点的额头渗满了汗珠,后背的粗布衣裳湿了一大片,可他却觉得浑身舒畅,比平时练三个时辰的拳还解乏。
“咕噜噜——”肚子突然叫了起来。点点这才想起,早上只吃了半块红薯。他走到灶边,揭开锅盖,里面只有小半碗糙米,还是昨天剩下的。他把米倒进陶罐,添了些天罗池的水,坐在灶门前生火,目光又落在那本连心决上。
第二式叫“撼山”,画的是猪用头顶撞石头的样子。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气沉丹田,意随猪动,三年小成,可撼千斤。”点点摸了摸下巴,想起上次在悬崖边,可可为了抢块红薯,一头撞在松树上,震得松针落了满地。当时他只觉得这猪鲁莽,现在想来,那股蛮力里竟藏着炼体的道理。
饭熟了,点点盛了半碗,又从墙角摸出块盐巴,用石头砸碎了撒在饭上。这是他一天的口粮——自从族长进山,没人再给他送肉了,能有糙米吃就不错了。他把剩下的半碗倒进可可的食槽,这肥猪立刻凑过来,呼噜呼噜吃得飞快。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点点笑着摸它的背,心里却有点发酸。他想起东叔回村时,穿着丝绸衣裳,手里的银壶里装着蜜水,哪像他,连块像样的肉都吃不起。“等我学会了连心决,就去黑风谷猎头裂山魈,给你炖肉吃。”
可可似乎听懂了,抬起头蹭他的胳膊,嘴角还挂着米粒。点点的心一下子软了,觉得就算没进前五,就算每天只能吃糙米,有这头猪陪着,也不算太糟。
下午,点点抱着可可去演武场。罗虎叔正在教新入队的弟子练“猪形拳”,周明学得最认真,每一拳都打得虎虎生风,怀里的花猪被他抡得团团转。点点没凑过去,只是在演武场的角落里,继续练连心决的“拱土式”。
“哟,这不是我们的养猪状元吗?”罗小胖的声音突然传来。他和两个弟子抱臂站在旁边,脸上挂着嘲弄的笑,“怎么不去猪圈待着?在这里碍眼。”
点点没理他,继续埋头练功。可他越是不理,罗小胖越来劲,竟抬脚往他手边的石头踢去,想让他分心。没想到可可突然从点点怀里挣脱出来,用脑袋狠狠撞在罗小胖的腿上,疼得他嗷嗷叫。
“你这畜生!”罗小胖火了,扬手就要打可可。点点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可可,挡在它身前:“有本事冲我来!”
“冲你来又怎样?”罗小胖挥拳就打。点点抱着可可往旁边一躲,罗小胖的拳头打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周围的弟子都围了过来,嘻嘻哈哈地看热闹,没人愿意上前劝架。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罗虎叔的吼声突然响起。他大步走过来,瞪了罗小胖一眼,“没事做就去劈柴!”
罗小胖不敢违抗,恶狠狠地瞪了点点一眼,悻悻地走了。罗虎叔的目光落在点点身上,看见他手里的连心诀,眉头皱了皱:“这心法你看得懂?”
点点点点头:“回虎叔,懂一点。”
“哦?”罗虎叔挑了挑眉,“那你说说,第一式‘拱土’,妙在何处?”
“妙在……”点点想了想,“妙在像猪拱地,看似鲁莽,实则把力气都用在一点上。”
罗虎叔的眼睛亮了:“有点意思。你这小子,养猪养出心得了。”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块干肉,扔给点点,“拿着,练得饿了垫。”
点点接住肉,鼻子突然一酸。这是他半个月来第一次吃到肉。他想道谢,罗虎叔却已经转身去教弟子们练拳了,只留下一句:“好好练,别让族长失望。”
那天晚上,点点睡得格外香。他梦见自己学会了连心决的最后一式“吞天”,像传说中的饕餮一样,一口就吞掉了黑风谷的所有凶兽。可可站在他身边,比天罗山还高,身上的黑毛闪着金光。
第二天一早,点点是被鸡叫吵醒的。他一骨碌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翻看连心决。第三式“奔袭”,画的是猪在山林里奔跑的样子,四蹄腾空,气势汹汹。点点立刻抱起可可,跑到演武场旁边的草地上,模仿着图上的姿势奔跑。
可可刚开始还不配合,跑两步就想停下来啃草。点点拍了拍它的屁股:“快跑,跑完了有红薯吃。”这肥猪一听有吃的,立刻来了劲,四蹄翻飞,竟把点点带着跑了起来。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点点的心里像揣了只小鸟,快活极了。
就这样过了七天。点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连心诀,白天抱着可可去演武场,晚上就在灯下研究心法。他的饭还是只有糙米,身上的衣服还是打满了补丁,可他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亮,走路的步子也稳了许多。
第七天傍晚,瘦猴来收兽皮带。当他翻到点点那本时,突然“咦”了一声:“这上面的批注是你写的?”
点点心里一紧,以为自己写错了什么。只见瘦猴指着“拱土”式旁边的一行小字:“猪拱地时,尾巴会翘,意在平衡,人亦当如此,手脚协调方能发力。”
“有点意思。”瘦猴的嘴角难得地往上扬了扬,“你这小子,不是只会养猪。”他把兽皮带收起来,转身要走,又停下来说:“族长快回来了,他要是知道你把连心诀悟透了,保准高兴。”
点点愣住了,看着瘦猴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突然觉得鼻子又酸了。他走到木楼外,看见可可正在草地上打滚,夕阳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远处的演武场传来弟子们的呼喝声,三阳的光渐渐变成了金色。
他知道,自己离进山还有很远的路要走,离成为强者还有更长的距离。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失落了。因为他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拿到那条狼头腰带,而是像可可那样,就算每天只能吃红薯,也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就算别人都看不起你,也能闷头把自己的事做好。
点点深吸一口气,朝着可可跑过去。这肥猪看见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摇着尾巴迎上来。一人一猪的影子在夕阳下交织在一起,像一幅温暖的画。
明天,天还会亮,三阳还会升起,他还会抱着可可去演武场练拳,还会啃着糙米研究连心决。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七天前那个失落的点点了。他的心里种了一颗种子,名叫“希望”,用汗水浇灌着,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夜色渐浓,六个月亮爬上天空,像六颗银色的珠子,撒在周罗山的上空。点点躺在木床上,听着可可的呼噜声,嘴角露出了微笑。他知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