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帝京燥热难当,连风都裹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尘埃味。
高大厚重的朱雀门在楚枫身后缓缓合拢,伴随着沉闷如雷的撞击声,彻底隔绝了他与那座象征权力巅峰的辉煌宫城。曾经触手可及的储君之位,连同那份血脉承继的无上荣光,此刻就像这脚下青石板缝隙里被鞋底反复碾过的灰尘,卑贱又刺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楚枫,性非温良,德不配位……即废黜储君之位,剥其蟒袍冠冕,削爵除籍!贬为皇陵戍卫,看守帝陵,终生不得离陵半步!钦此——”
宣旨太监那尖利刻薄的嗓音,混着帝京特有的浮华喧嚣,仿佛还在他耳边刮擦,每一次回忆都像钝刀切割心脏。
“戍卫?”身旁一个穿着陈旧褪色青黑色号衣的老卒撇了撇嘴,浑浊的眼睛半睁不睁,“好听罢了!咱们这叫守墓卒,给皇家列祖列宗看坟的囚犯!”
他瞟了一眼身边这个被硬塞过来的“新同僚”——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今,那一身粗劣灰麻布袍子空荡荡地套在身上,沾满一路仆仆风尘,原本一丝不苟束在玉冠里的墨发凌乱披散,遮住了几分曾经锋锐无匹的眉眼,只余下线条冷硬的下颌和苍白失血的唇。
褪去了锦衣华服,拔掉了满身翎毛,连草鸡都不如。
老卒眼底那一闪即逝的鄙夷和怜悯,混杂着陵区特有的、松柏与腐土交织的沉闷气息,无比清晰地烙进楚枫的感官。他默默转过头,目光投向眼前那延伸向山峦深处的神道。
巨石铺就的路面坑洼不平,石缝里顽强钻出枯黄的草芽。神道两旁,历经千百年风霜的武将石像、狰狞巨兽石俑,肃然默立。残破的甲胄裂纹丛生,布满厚厚的青苔污迹,它们空洞的眼窝无神地望着后来者,沉默得像一个个王朝倾塌的预兆。视野尽头,是伏踞于龙首山脉腹地的一大片建筑群——大胤王朝的历代帝陵。
高大的明楼宝顶在稀薄阳光照射下,勉强闪烁着微弱金光,反衬着大片残垣断壁的荒芜灰暗。风从破败的陵阙间呼啸穿过,卷起地上的枯叶碎屑,呜呜咽咽,像无数亡魂在悲鸣。
楚枫指尖冰凉,深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腐朽和死寂的空气,抬步踏上神道。脚下每一块粗糙的石板,都传递着亘古的冰冷与沉重。
“老李头?老李头!”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炸开,一个同样穿着褪色号衣、佝偻着腰身的黑瘦老头急匆匆从路旁残破的门房里钻出来,三角眼瞪得溜圆,“呦!真来新人了?还是个……细皮嫩肉的雏儿?”
他快步上前,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楚枫,眼神赤/裸裸如同在菜市看肉。“李瘸子!你捡到宝了?这回该分我点好处了吧?”黑瘦老头搓着枯枝般的手指,凑到老卒身边,压低声音,贪婪之意毫不掩饰。
“滚!”李瘸子没好气地一把推开他,“宫里丢出来的破烂货罢了!晦气!该上值上值去!”
楚枫面无表情,仿佛那刻薄的言语不过是一阵毫无意义的穿堂风。李瘸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指向神道尽头一座最为低矮破败、大半坍塌的守陵小屋:“东边倒数第三间!还空着个狗窝!今后你就归里头那个周驼子管!他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废物了,少给他找麻烦,不然……”
老卒的威胁没说完,远处破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撞开半扇,一个枯瘦佝偻到极点的身影歪歪斜斜地倚靠在烂木门框上,脸朝着这边,咧开几乎没剩几颗牙的嘴,嗬嗬地笑,浑浊的眼睛似看非看,活像一具刚从土里爬出来的僵尸,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李瘸子狠狠啐了一口:“呸!真他娘的晦气!”一跺脚,拉着那黑瘦老头转身就走,仿佛多呆一刻就会被那老驼子身上的邪气沾染。
楚枫独自立在空旷衰败的神道上,残阳将他和那些沉默的残破石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彼此纠缠。他朝着那低矮小屋走去,推开了那扇歪斜、布满蛀虫孔洞的木门。
一股更浓郁刺鼻的霉烂木头和某种陈腐腥气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屋内狭小阴暗,只有一张布满厚厚灰土、摇摇欲坠的破木桌算是家什。角落里堆积着破烂的农具、朽烂的绳索和一些说不清年代的废弃砖瓦石块。窗户纸上布满窟窿,外面的光勉强挤进来几缕。
角落堆着一小堆霉烂的枯草和一个薄如纸片的破棉絮卷,这大概就是睡觉的地方了。楚枫麻木地将肩上一个小小的薄布包袱扔在上面。包裹解开,里面只滚出几块硬得像石头的干粮馒头。
极致的疲惫和刺骨的孤冷袭来,像冰冷的潮水,淹没至顶。身体沉重得仿佛不属于自己,他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到冰冷坚硬的地面。粗糙的墙壁摩擦着后背,冰冷的触感也无法驱散灵魂深处那一阵阵尖锐的嗡鸣——那是无边权势在眼前碎裂的声音,是至亲毫不留情推下悬崖的坠落声。
无依无靠,前路尽绝。或许明日太阳升起,他就如这间破屋里每一粒扬起的尘埃,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隔绝人世的皇陵深处。
外面暮色四合,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消失了。
黑暗中,一块小小的、黯淡之物无声地滑落在楚枫因疲惫而摊开的手掌边缘。触感冰冷,微带粗糙棱角,却又似乎残留着一丝莫名的温润——像是长久被人贴身佩戴过。他下意识地捏住那小块东西,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裹挟着决绝的孤勇,混着几许对这无情天地命运的讥诮,冲上喉头。
哈!
真龙之子?天潢贵胄?万民仰望?
如今,不过是给死人看坟的囚徒!无人问津,蝼蚁不如!
这天地不仁,命运何公?!
几乎就在这黑暗与绝望情绪攀升到顶点的刹那,掌心那一小块冰冷黯淡的物件,猛然爆发出刺眼的强光!
那光芒绝非烛火,亦非夜明珠的温和辉映。它如同一道被压缩到极致的闪电,又似沉睡了千万年的星河骤然炸裂!炽白、锋利,带着一股洞穿亘古洪荒的凌厉气息,瞬间照亮了这腐朽破屋的每一个布满蛛网的角落,将楚枫苍白的脸映得亮如寒玉!
掌心似有烙铁炙灼,他低头看去,只见那爆发光芒的,赫然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木牌!腐朽古拙,边缘磨损,表面纹理模糊,但木料深处似乎有暗金色如熔岩般的液体在奔涌、沸腾!强光爆射的中央位置,两个无比狰狞、充满无尽威压的古老文字似鲜血铸就,又似神雷凿刻,带着湮灭众生的威严,狠狠地撞入他的识海深处——
【帝魂】!
强光撕裂黑暗不过一瞬!那摧枯拉朽的烈阳般的光芒骤然消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收回。腐朽木牌恢复了沉寂,依旧冰冷地躺在他颤抖的掌心,黯淡无光,布满尘土裂痕,上面没有任何字符痕迹,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不过是濒死之人绝望的幻梦。
可楚枫的脑中嗡鸣不绝!
就在那炽烈白光炸开的瞬间,一股冰冷、死寂、非生非死的庞杂意念,如同失控的潮水狂猛地灌入了他意识的最深处!万千景象在脑海里翻腾:无边无际的、由无尽星辰残骸构筑的冰冷墓地……巨大到填塞整个视野的骸骨,其骨骼断裂处流淌着暗沉的血液……无数失去了灵魂光芒的古老牌位,沉默矗立在星尘灰烬之中,死气森然……碎片般的记忆划过:断裂的神兵、破碎的龙袍、崩塌的宫阙……最后,定格在无数尸骨堆砌的一截断裂阶梯之上——
一段仿佛来自于纪元破灭之前,冰冷得没有丝毫感情的文字,直接烙印在楚枫的神经之中:
【太庙修复系统绑定完毕】
【宿主】:楚枫(神魂破碎)
【权限】:守墓学徒(初始)
【修复对象扫描】:当前陵寝区域存在大量可修复物品……
【新手唯一性任务发布:修复残破圣兵】
【任务道具提示:屋内,桌脚】
【任务奖励】:太古龙魂(一缕)!
“太庙……修复系统……?”楚枫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喘息,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是幻觉?还是机缘?这诡异的木牌……还有这直接印入灵魂的信息!自称“太庙修复系统”?可这破木牌和所谓的“太庙”……又有什么联系?!
他下意识地按照任务提示,目光猛地扫向那房间中央摇摇欲坠的朽木桌。
桌脚?!
借着窗外漏下的微弱天光,楚枫死死盯住那破木桌的一条桌腿——那条桌腿短了一截,为了保持平衡,被人用一块暗沉沉、黑乎乎、布满污迹锈蚀的砖形物体塞在了下面!
一股恶臭顺着鼻腔直冲脑仁,那“砖头”上还糊着不知是狗屎还是别的什么秽物。
这就是……残破圣兵?!
楚枫额头青筋跳了跳,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直冲脑门。这东西丢在路边,怕是连乞丐都不会多看一眼!这是……哪门子的圣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