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红星轧钢厂,空气仿佛都变得不同。一种混杂着金属、机油、煤炭燃烧和工业尘埃的独特气味越来越浓。道路变得宽阔起来,但依旧坑洼不平。穿着各色工装、骑着自行车或步行的人流,如同百川归海,从四面八方的胡同、大路汇聚而来,最终涌向同一个方向——轧钢厂那巨大、厚重、刷着红色标语、敞开着的东大门!
林磊夹杂在人流中,光着的脚踩在粗糙的沙石路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钻心的疼。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将步伐迈得更稳、更快!他不能让人看出他的虚弱!
东大门前,早已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目测至少有上百号人!大部分是和林磊年龄相仿的年轻小伙,也有一些年纪稍大些的。他们穿着相对整洁的衣服,脚上蹬着布鞋或胶鞋,脸上带着紧张、期待、兴奋或茫然的表情。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无形的竞争压力。
林磊这副光脚、破工装的模样,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瞬间引来了无数道诧异、鄙夷、好奇甚至带着点怜悯的目光。
“嚯!这谁啊?怎么光着脚就来了?”
“瞧那裤子,油乎乎的,跟从垃圾堆里捡来似的!”
“就这身板,也来考轧钢厂?搬得动铁疙瘩吗?别是来要饭的吧?”
“估计是哪个穷乡僻壤跑来的盲流…”
“啧啧,真够丢人的…”
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嘲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针一样扎在林磊身上。他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但眼神却更加冰冷和坚定!他挺直脊梁,无视那些目光和议论,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顽强地挤在人群中,努力向前。
他看到了韩春明。韩春明穿着一身半新的蓝色工装,脚蹬一双黄胶鞋,身材敦实,正和他父亲韩师傅站在一起。韩师傅拍着儿子的肩膀,低声叮嘱着什么。韩春明脸上带着憨厚的自信笑容,目光扫过人群,当看到林磊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刘海中竟然也来了!他穿着他那件最好的、带着四个口袋的“干部服”,腆着肚子,背着手,在人群外围踱着步子,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当他看到林磊时,脸上立刻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讽,嘴角撇得老高,仿佛在说:看,我说什么来着?就这副德行,也配来?
林磊冷冷地瞥了刘海中一眼,便移开目光。这种小丑,不值得浪费精力。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轧钢厂大门内。几个穿着深蓝色工装、戴着红袖箍写着“招工考核”字样的工作人员正站在一张桌子后面,维持着秩序,拿着大喇叭喊话:
“都排好队!别挤!按街道顺序排!南锣鼓巷的!这边!拿好户口本和毕业证!准备登记!”
林磊精神一振,立刻朝着“南锣鼓巷”的指示牌挤过去。他个子不算矮,虽然瘦弱,但在求生的本能驱使下,硬是挤开了一条路,排进了队伍里。他前面,正好是韩春明。
韩春明回头看了林磊一眼,看到他光着的脚和破裤子,皱了皱眉,没说话,默默地把头转了回去。但那微微挺起的胸膛,似乎显示着他对自己条件的自信。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工作人员逐一检查户口本和毕业证,进行登记。轮到韩春明时,他拿出户口本和一张崭新的初中毕业证,双手递上,声音洪亮:“韩春明!南锣鼓巷95号前院!18岁!初中毕业!”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毕业证,点点头,在登记册上快速写下:“韩春明,18岁,初中。”
轮到林磊了。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许多人都等着看这个“怪人”的笑话——他能拿出毕业证吗?不会是假的吧?
林磊深吸一口气,无视那些目光,从贴身处拿出那个旧信封,取出小学毕业证和户口本,双手捧着,恭敬地递到工作人员面前,声音清晰平稳:
“林磊!南锣鼓巷95号后院!20岁!高小毕业!”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周围嘈杂的环境中却异常清晰!
“高小毕业?”工作人员愣了一下,拿起他的小学毕业证仔细看了看,尤其是那枚鲜红的公章和1964年的日期,又翻看户口本核对信息。周围也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还真是小学毕业?”
“20岁才小学毕业?”
“高小?那也勉强算识字了…”
工作人员确认无误,在登记册上写下:“林磊,20岁,高小。”然后递给他一张写着编号的小纸条:“拿好!等会按号分组!下一个!”
林磊接过纸条,上面用红笔写着“丙组-7”。他默默地将证书和户口本收好,退到一边,无视了韩春明投来的复杂目光,也忽略了刘海中那更加阴沉难看的脸色。
登记环节顺利通过!第一道关卡,安然度过!他林磊,是名正言顺的考生!
很快,所有报名者登记完毕。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再次喊话:
“所有人注意!考核第一项!基础体能测试!地点:厂区内部小操场!现在,跟着引导员,排队进入!保持秩序!不得喧哗!”
人群一阵骚动,带着紧张和期待。林磊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掐进掌心。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他跟着人流,在穿着工装的引导员带领下,穿过轧钢厂那厚重巨大的东大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巨大的厂房如同钢铁巨兽般匍匐延伸,高耸的烟囱喷吐着滚滚白烟,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如同实质的声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烈的机油、铁锈和灼热金属的气息!脚下是坚硬粗糙的水泥地,偶尔能看到散落的黑色铁屑。
林磊光着的脚踩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跟上队伍的步伐,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同时,【安全操作规程证】上的知识在脑海中飞速掠过:注意脚下异物,远离运转设备区域…
队伍被带到一个相对空旷、用石灰线划出跑道的简陋小操场。操场边,已经站着几个穿着运动服、表情严肃的考核员。旁边还堆放着一些麻袋和杠铃片。
“丙组集合!这边!”一个考核员拿着名单喊道。
林磊立刻走向丙组区域。组里大概二十多人,韩春明也在其中。他活动着手脚,显得信心十足。其他人也都摩拳擦掌。唯有林磊,光着脚站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引来组内其他人异样的目光。
“第一项!负重折返跑!”考核员声音洪亮,指着跑道,“看到那边码放的沙袋了吗?每个沙袋标重20公斤!从这里出发,跑到对面,扛起一个沙袋,再跑回来!放到指定位置!计时!一分钟内完成算合格!超出时间或中途掉落,淘汰!”
二十公斤沙袋!折返跑!
林磊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具身体,能扛得动二十公斤吗?能在一分钟内跑完折返吗?光着的脚…
“丙组1号!准备!”考核员开始点名。
一个身材壮实的小伙子出列,在起跑线做好准备。
“开始!”
小伙子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速度很快。扛起沙袋时虽然吃力,但还是咬牙扛起,踉跄着跑了回来,将沙袋扔下,时间显示:55秒!合格!他喘着粗气,脸上露出笑容。
“2号!准备!开始!”
“3号!…”
一个个身影冲出去,大部分人都能在一分钟内完成,虽然姿态各异,有的轻松,有的狼狈。也有少数几个瘦弱的,要么扛不起沙袋,要么中途摔倒,被无情淘汰,垂头丧气地离开场地。
韩春明是丙组6号。他出列时,还特意看了林磊一眼。随着“开始”令下,他迈开大步冲了出去,速度中等,但步伐很稳。扛起沙袋时,明显有些吃力,脸憋得通红,但靠着敦实的身板,还是稳稳地扛了起来,一步一步、虽然不快但很扎实地跑了回来,将沙袋放下。时间:58秒!合格!他抹了把汗,对着他父亲韩师傅的方向咧嘴一笑。
“丙组7号!林磊!准备!”考核员的声音响起。
刷!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磊身上!光脚,破工装裤,瘦弱的身板…他能行吗?
远处,刘海中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嘲讽。许大茂不知什么时候也挤到了人群边缘,正踮着脚,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林磊深吸一口气,排空所有杂念。他走到起跑线前,光着的脚踩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微微弓身,眼神死死盯着前方五十米处的沙袋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扛起来!跑回来!一分钟!
“开始!”考核员猛地挥下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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