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奔驰S600,平稳地滑入港岛半山的一处私人庄园。
车窗外,精心修剪的英式草坪在夜色中呈现出深邃的墨绿色,远处维多利亚港的灯火如同打翻的钻石,璀璨而遥远。
这里是倪家的地盘。
一个在尖沙咀盘踞了三代,用血与金钱浇筑起庞大黑色帝国的家族。
靓坤整理了一下自己骚包的范思哲花衬衫,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试图用一声嗤笑来掩盖内心深处的一丝不安。
“搞什么嘛,不就是吃顿饭,排场这么大。”
苏晨坐在他的身侧,目光平静地扫过车窗外那栋灯火通明的欧式别墅,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他知道,今晚的宴席,才是真正的战场。
暴力,是最低级的博弈手段。
而能够轻易整合尖沙咀大小社团,让洪兴兵不血刃插旗成功的苏晨,显然已经脱离了那个层次。
倪家这位新上位的二代掌门人,倪永孝,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没有选择用砍刀和子弹来欢迎“新邻居”。
他选择用筷子。
有时候,筷子比刀更伤人。
别墅大门敞开,一位身穿白色唐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早已等候在门口,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煦笑容。
他看起来更像一位大学教授,或是金融精英,身上没有半点江湖草莽的匪气。
倪永孝。
“坤哥,晨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他的声音温润醇厚,让人如沐春风。
靓坤是个粗人,对方给足了面子,他那点不安瞬间就被虚荣所取代,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倪永孝的肩膀。
“孝哥太客气了!哈哈哈!”
苏晨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与倪永孝在空中短暂交汇。
一个温文尔雅,笑意盈盈。
一个平静淡然,深不见底。
没有电光火石,却仿佛已经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锋。
宴席设在挑高足有五米的巨大餐厅内。
一张能容纳二十人的红木长桌上,铺着浆洗得雪白的桌布,银质的餐具在水晶吊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本港菜。
清蒸东星斑,脆皮烧鹅,鲍汁扣花菇……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却又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气氛祥和得有些诡异。
倪永孝亲自为二人布菜,动作优雅,姿态谦和,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位热情好客的主人。
“坤哥,晨哥,欢迎来尖沙咀。以后大家就是邻居,要相互关照。”
倪永孝举起盛满茅台的水晶杯,笑得滴水不漏。
靓坤以为对方这是怕了自己,想握手言和,当即端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
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是苏晨。
靓坤一愣,扭头看向苏晨,却见苏晨只是对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眼神仿佛在说:这杯酒,会烫穿你的胃。
靓坤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
苏晨同样微笑着举杯,杯沿与倪永孝的杯子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孝哥太客气了。我们洪兴初来乍到,有很多规矩不懂,以后还要请孝哥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
倪永孝放下酒杯,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那副金丝眼镜下的眼神,却陡然间褪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刀锋般的锐利。
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流动。
“不过尖沙咀确实有些老规矩。”
他慢条斯理地用公筷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鱼肉,放进自己的碗里,动作不疾不徐。
“比如,做生意要公道,不能强买强卖。”
“地盘要划分清楚,过界了,就不好看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重的石子,砸在寂静的餐厅里,激起无形的涟漪。
“我父亲在世时常说,出来混,讲的就是一个‘信’字。”
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一般,精准地落在苏晨的脸上。
“你说对吗,苏先生?”
笑里藏刀,步步紧逼。
他不再提靓坤,而是直呼苏晨为“苏先生”。
这代表着,在他眼里,洪兴真正的话事人,只有苏晨。
靓坤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如同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让他胸口发闷,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气场竟恐怖如斯。
然而,苏晨却仿佛毫无所觉。
他甚至没有去看倪永孝的眼睛,而是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自己面前那块顶级的雪花牛排上。
刀锋划过肉的纹理,发出细微而悦耳的“滋啦”声。
他叉起一小块切好的牛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脸上甚至露出一丝享受的神情。
整个餐厅,只有他切割牛排的声音在回响,沉稳,而富有节奏。
这是一种无声的对抗。
你讲你的规矩,我吃我的牛排。
你的压迫,于我而言,不过是佐餐的背景音乐。
直到将口中的牛肉完全咽下,苏晨才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抬起头。
“孝哥说的对,规矩最重要。”
他笑了,笑容比倪永孝更加真诚,也更加危险。
“就像做人一样,最怕的就是被身边最亲近的人出卖。”
苏晨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一不小心,就死得不明不白。”
他拿起红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深红色的液体,目光穿过杯壁,饶有兴致地看着倪永孝那张开始变得僵硬的脸。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一件无关紧要的旧闻,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我听说,当年倪先生……走得就很突然啊。”
“好像是跟Mary姐有关?”
“啪!”
一声刺耳的巨响,打破了餐厅内虚伪的平静。
倪永孝手中的银质刀叉,重重地砸落在骨瓷餐盘上,其中一把叉子甚至因为巨大的力道而弹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最后“当啷”一声掉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他脸上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击碎。
笑容消失了。
温和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足以将人冻僵的阴霾和无法掩饰的惊骇。
父亲倪坤被自己未来的大嫂Mary姐指使人杀害,再由自己清理门户,嫁祸他人,这是他心中最深、最黑暗的秘密。
是他登上权力巅峰的投名状,也是他午夜梦回时,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这件事,除了他和几个绝对的心腹,绝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这个苏晨!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手上有什么?人证?物证?还是录音?
无数个念头如同奔雷般在倪永孝的脑海中炸开,让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与城府,土崩瓦解。
这一刻,他一直以来牢牢掌控的气场,第一次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对方依旧保持着那副云淡风轻的微笑,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真的只是随口一提的家常。
倪永孝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意识到,自己招惹的,根本不是过江的猛龙。
而是一个,能够洞穿一切人心与秘密的魔鬼。
这个对手,比他想象中要可怕一百倍,一千倍。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