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窗外的更夫刚刚敲过三更的梆子,声音在寂静的巷道里显得格外空旷。
林家书房内,灯火却亮如白昼。
林正德的指尖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一遍,又一遍,将桌上那些码放整齐的“袁大头”重新数过。银元与银元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像是这世上最动听的仙乐,让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来,盛满了近乎痴醉的笑意。
旁边,还有一叠厚厚的宝钞,散发着油墨与金钱特有的混合气息。
日入八百。
这个数字,像是一团火焰,在他胸膛里灼烧,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滚烫起来。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跟着商队在风沙里挣命的日子,想起了那些为了几两碎银而点头哈腰的屈辱。
此生何幸!
然而,这份泼天的喜悦,却被一道冰冷的声音,无情地刺破。
“爹。”
林默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林正德狂热的心尖上。
他坐在父亲对面,背脊挺得笔直,昏黄的灯光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那双本该清澈的眸子,此刻却深邃得如同古井,不起半点波澜。
“您别光顾着高兴。”
林默伸出手指,在紫檀木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笃。
一声轻响,却让林正德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
“今天我们能赚八百,明天消息传出去,全城的商人都会变成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向我们扑过来。”林默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每一个字都冷静得可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您比我懂。”
“单靠我们林家这点根基,守不住这块肥肉。”
最后这句话,如同腊月里的一盆冰水,从林正德的头顶,瞬间浇到了脚底。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的狂喜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惊醒的恐惧。他手里的银元,仿佛也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冷而沉重。
是啊……财帛动人心。
这八百银元代表的,不是富贵,而是催命符!
为了这惊人的利润,城里那些盘根错节的地头蛇,官府里那些喂不饱的豺狼,有的是办法,能让小小的林家,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尸骨无存!
“那……那默儿……”林正德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隔墙有耳。他看着自己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的儿子,眼神里充满了依赖与仓皇,“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他已经彻底习惯了,将这个年仅十六的儿子,当成了林家真正的主心骨。
“主动出击。”
林默吐出四个字,眼中掠过一抹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锐利寒芒。
“化独食为众食。”
他看着桌上那堆积如山的银钱,眼神里没有半点贪婪,只有冰冷的算计。
“趁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我们不是要寻求庇护,而是要把他们,统统绑上我们的战车。”
“钱,一个人是赚不完的。”
“但势,却可以借来用。”
林正德不是蠢人,他只是被巨大的财富冲昏了头脑。此刻被儿子一点,瞬间通透。他看着林默那双沉静的眼睛,心中翻江倒海。这哪里还是他的儿子,分明是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帅!
他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的恐惧被一股狠劲所取代。
“就这么办!”
……
翌日,聚仙楼。
作为徽州省城内最负盛名的酒楼,这里的一砖一瓦,都透着一股销金蚀骨的奢靡。
林正德以“洁净斋”的名义,包下了顶楼不对外开放的“观云阁”,宴请了城中商界的数位巨擘。
这些人,随便拎出一个,跺跺脚都能让徽州商界抖三抖。
城中最大的“德茂布行”老板,孙德茂,一个看似笑眯眯,眼缝里却时刻闪烁着精明与算计的半百老人。
掌控着全省近半粮食生意的“徽州粮行”会长,钱四海,长得一副弥勒佛的富态模样,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此外,还有盐商、茶商、药行的几位头面人物,无一不是在省城根深蒂固,手眼通天之辈。
此刻,观云阁内,气氛却有些微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山珍海味,琼浆玉液,都堵不住众人心中的疑惑。他们与林家素无往来,这林正德今日如此破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孙德茂用丝巾擦了擦嘴角,眯着眼笑道:“林老板,你这‘洁净斋’的肥皂,如今可是我们省城的奇谈啊。今日如此盛情,可是有什么指教?”
众人纷纷放下碗筷,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主座上的林正德。
林正德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心中却在默念着儿子昨夜教给他的每一个字。他没有回答孙德茂的话,而是对着身后的伙计,轻轻拍了拍手。
伙计会意,立刻躬身退下。
片刻之后,两个健壮的伙计,抬着一个沉重的梨花木账箱,走进了雅间。
砰!
账箱被重重地放在了宴席中央的圆桌上,发出一声闷响,让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跳了一下。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林正德亲自上前,没有半句废话,伸手“啪”地一声,打开了箱盖。
下一秒,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哗啦——!
林正德抓起一把,又抓起一把,将箱子里那崭新的,在灯光下闪烁着炫目白光的银元,粗暴地倒在了桌面上。银元互相撞击,滚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像一场银色的暴雨,瞬间淹没了桌上的杯盘碗盏。
紧接着,他拿出账本,也重重地拍在了银元堆上。
“诸位老板,会长。”
林正德对着满座大佬拱了拱手,声音洪亮,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这是我林家‘洁净斋’,昨日,仅仅一日的盈利。”
他伸出一根手指,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纯利,八百银元!”
嘶——!
雅间之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在座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他们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这“新式肥皂”背后,那如同金山银海般的恐怖利润!
一天八百,一个月就是两万四!一年……
他们不敢再想下去!
那一双双平日里或精明,或和善,或威严的眼睛,此刻,全都染上了一层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血色!呼吸,变得粗重。眼神,变得滚烫。
那已经不是在看银子,而是在看一头刚刚被剥了皮,鲜美无比,足以让所有饿狼疯狂的肥羊!
然而,不等他们心中的贪念化为实质的行动,林正德便再次开口,抛出了林默早已为他准备好的,那个足以击溃所有人心理防线的方案。
“我林正德,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
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自信。
“这块蛋糕,太大了,我林家,吃不下。”
“今日请各位来,不为别的,就是想和各位,一起发财!”
他环视一圈,将所有人火热的目光尽收眼底,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让整个雅间空气都为之凝固的条件:
“我林家,出独家配方和技术指导,并以官府专利入股。”
“在座的各位,可以利用自己的渠道和人脉,开设分厂,进行生产和销售。”
“所有利润,我林家……”
他微微停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然后,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只抽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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