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泼墨。
林家后院,一株老槐树下,万籁俱寂。
少年林默赤裸着上身,浑身的热气在清冷的月光下蒸腾出淡淡的白雾,宛如一尊即将活过来的玉石雕像。
他的双腿深植于地,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微微颤动着,将混元桩的桩架撑得圆满而又沉凝。
汗水,早已不再是豆大的汗珠,而是汇聚成流,顺着他脊椎的沟壑,蜿蜒而下,浸湿了脚下的一片青石。
药浴留下的灼痛感,已经成了皮肤的记忆。
站桩带来的酸麻感,也已融入了骨髓。
一个月。
整整三十个日夜,他如同一名最虔诚的苦行僧,用肉体的痛苦来砥砺精神的锋芒。
就在今夜,当他心神彻底沉寂,意识仿佛剥离了肉体,沉入小腹丹田那片亘古的黑暗虚无之中时。
世界,变了。
他听见了。
不是用耳朵,而是用一种更本源的感知。
那是血液冲刷血管壁的细微涛声,是心脏每一次收缩与舒张时,那沉稳如战鼓的搏动。
他的意识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微粒,在自己的身体内部巡游。他“看”到了肺叶如风箱般开合,看到了肝脏深处潜藏的生命活力,看到了脾胃正在分解消化着晚食。
这是一个全新的维度。
一个属于生命本身的,内在的宇宙。
也正是在这片内在宇宙的中心,丹田的最深处,他终于捕捉到了一缕光。
不,那不是光。
那是一丝温热的气流,比发丝更纤细,比蛛丝更微弱,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点燃整个荒原的,生生不息的韵味。
它就那样静静地悬浮着,然后,开始缓缓流转。
内息!
武道之始,超凡之基!
成了!
林默紧闭的双眼,霍然睁开。
刹那间,两道凝若实质的精光自他瞳孔深处爆射而出,仿佛能刺穿眼前的夜幕。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拥有后世记忆的重生者。
他拥有了在这个乱世之中,真正安身立命的,第一块基石!
也就在此时,一阵略显急促,却又透着十足兴奋的脚步声,从前院的方向由远及近。
“吱呀——”
院门被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带着满身的风尘与酒气,闯了进来。
正是林默的父亲,在外奔波了数日,彻底整合了全省肥皂生意的林正德。
他一眼就看到了院中那尊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儿子,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喜悦冲散,堆满了自豪的笑容。
“默儿,还在练功?哈哈哈,好!好啊!我林正德的儿子,就该是文武双全!”
林正德的心情显然好到了极点,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声音洪亮地像是在宣布什么天大的喜讯。
“好消息!默儿,天大的好消息!”
他一把抓住林默的肩膀,用力地晃了晃,兴奋地说道:“我们和省城钱会长他们,已经彻底谈妥了!我们几家合股,成立一家‘华通远洋商行’,下一步,就是要把我们的‘洁净皂’,卖到南洋!卖到西洋去!”
“到时候,我们林家的资产,再翻上十番,都不是问题!”
他手舞足蹈,双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金山银山,正在向林家滚滚而来。他想的,是如何赚取富可敌国的财富,如何将林家的商号,开遍全世界。
然而,林默的脸上,却寻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他看着状若癫狂的父亲,神色反而变得异常凝重。
他伸出手,动作轻缓地,替父亲整理了一下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凌乱的衣领。
这个动作,与他十二岁的年纪,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开口。
“爹。”
“钱,我们赚得,已经够多了。”
林正德那如同火焰般高涨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如同被浇上了一盆冰水。
他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默儿,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保住这些钱。”
林默的眼神,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以及,如何保住我们的命。”
最后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林正德的心口上。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所有的兴奋与激动,都化作了彻骨的寒意。
林默不再多言。
他转身,走进了灯火通明的书房。
林正德如同提线木偶般,下意识地跟了进去。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林默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份他早已准备好的名册。
他将那份沉甸甸的名册,在书桌的灯火下,缓缓铺开。
林正德凑上前去,目光落在纸上,心头猛地一跳。
那上面,用工整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罗列着一个个名字,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官职、派系、以及简短的评语。
全都是在徽州省城军政两界,跺一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
林默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名册上缓缓划过,像是在检阅自己的兵将。
最终,他的指尖,重重地,落在了最顶端的第一个名字之上。
仿佛有千钧之力。
那里,用最端正的楷书,清晰地写着三个字。
谭延闿。
一个此时还仅仅是驻扎在本地新军之中,一位不起眼的协统。
一个在不久的将来,却将手握兵权,搅动整个南方风云的关键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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