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阳眼皮沉重得几乎粘在一起,喉咙干得发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尘土味。他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是杂役院那熟悉的、被烟熏得发黑的房梁。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他想撑起身子,手肘刚用力,身下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意识一点点回笼,坠崖时的风声、蜂群的嗡鸣、还有最后时刻被一股大力拉扯的触感……他猛地想起什么,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往旁边摸去。粗糙的竹篾触感传来,那个几乎不离身的旧药篓,还好端端地放在床边地上。
他松了口气,挣扎着坐起来,目光落在药篓上。就在他指尖即将碰到篓沿时,篓底深处,骤然响起一阵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嗡鸣。
嗡…嗡…嗡……
那声音极有规律,像是某种活物在低低震颤,带着金属的质感,穿透药草的土腥味和篓子的竹木气息,直钻入耳。楚天阳的手指停在半空,心脏像是被那嗡鸣声攥住,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篓口几株压扁的止血草。
篓底,静静地躺着他从崖边攥住的那枚剑形古玉。此刻,这枚原本黯淡无光的灰扑扑石头,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频率微微震颤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它内部苏醒、挣扎,想要破壳而出!玉石的表面,那模糊的剑形纹路边缘,正流淌过一丝微弱却极其锋锐的冷光。
嗡鸣声陡然拔高了一瞬!
楚天阳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指尖带着试探,极其缓慢地朝那震颤的剑形古玉点去。
就在他的指尖距离古玉不足一寸之时——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又狂暴锋利的“气”,毫无征兆地从古玉内部炸开!它并非实质的冲击波,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凝聚到极点的意念,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狠狠撞进楚天阳的身体!
“呃啊!”楚天阳闷哼一声,整个人如遭重锤猛击,身体猛地向后弓起,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一股翻江倒海的剧痛瞬间席卷五脏六腑,胃里翻腾,喉头涌上腥甜。他死死捂住胸口,大口喘息,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更让他惊骇欲绝的是,就在这股冰冷狂暴的“气”侵入体内的刹那,他体内深处,那个沉睡了不知多久、只有坠崖生死关头才短暂悸动过的存在——那缕寄居的仙魂,竟然被彻底惊动了!
一股灼热浩瀚、带着无上威严与古老沧桑的气息,猛地从他丹田深处苏醒,如同沉睡的巨龙被蝼蚁惊扰,带着滔天的怒意,轰然撞向那股侵入的冰冷剑意!
冰与火!狂暴与威严!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恐怖绝伦的力量,在楚天阳狭窄的经脉中轰然对撞!
噗!
楚天阳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溅在身前的地面上,点点殷红。他眼前发黑,全身的骨头都在哀鸣,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两股力量撕成碎片。他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稳住那几乎要崩溃的身体。
“天阳!天阳!你怎么了?”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焦急的呼喊从门外传来。门被猛地推开,杂役长老那张沟壑纵横、写满担忧的脸出现在门口。他几步抢到床边,一眼就看到了楚天阳嘴角的血迹和地上那滩刺目的红,再看到他那只伸向药篓、僵在半空的手。
长老浑浊的老眼骤然一缩,目光如电般射向药篓底部那枚仍在微微震颤、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剑形古玉。他脸色大变,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药篓按住,那嗡鸣声才被强行压下去几分。
“你…你碰它了?!”长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死死盯着楚天阳惨白的脸。
楚天阳艰难地喘息着,五脏六腑的翻搅还未平息,他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没…没碰到…它自己…突然…”
“蠢货!离它远点!”长老厉声打断他,枯瘦的手紧紧抓着药篓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那不是药篓,而是一条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毒蛇。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悸和后怕,“这东西…这东西是禁物!是宗门禁地里流出来的邪门玩意儿!沾不得!碰不得!会要命的!”
“禁地?”楚天阳心头一震,强忍着剧痛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长老…这玉…它…它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是催命符!”杂役长老压低声音,几乎是咆哮出来,他警惕地扫了一眼门外,确认无人,才凑近楚天阳,眼神里带着深深的警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多少年前的事了…有人从后山禁地深处带出来的,带出来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疯的疯,死的死!最后这东西被列为禁忌,封存起来,不知道怎么流落到外面,还让你给捡着了!听我一句劝,这东西邪门得很,赶紧扔了!扔得越远越好!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有这东西!否则…否则大祸临头啊!”
长老急促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敲在楚天阳心上。扔了?邪门?催命符?这些字眼在他脑海里盘旋,却无法抹去坠崖那一刻的记忆——那遮天蔽日的毒蜂,那急速下坠的失重感,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瞬间,是怀里这枚冰冷的古玉,骤然爆发出一圈微弱却坚韧的光晕!就是那层光晕,在千钧一发之际弹开了最致命的蜂刺,甚至稍稍减缓了他下坠的势头,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那绝对不是幻觉!
此刻,体内那两股恐怖力量碰撞后的余波仍在隐隐作痛,但更深处,那缕被惊动的仙魂似乎并未完全沉睡下去,反而与那古玉残留的冰冷剑意之间,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联系?共鸣?
这感觉难以言喻,仿佛一根无形的丝线,一端系在他灵魂深处,另一端,就缠在那枚冰冷的剑形古玉上。长老的警告如雷贯耳,但体内仙魂的悸动和那枚古玉展现出的奇异,却像野草般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他想起在杂役院无数个被嘲笑欺凌的日夜,想起偷偷修炼《太虚引气诀》时体内那股难以掌控的庞大力量,想起长老口中那些关于禁地的恐怖传说…这枚玉,是他坠崖不死的关键,如今又与他体内最大的秘密产生了如此奇诡的联系。这仅仅是巧合?还是…命运?
“长老…”楚天阳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他抬起手,慢慢擦掉嘴角的血迹,目光却不再看长老,而是越过他,落在那被死死按住的药篓上。“您说,禁地…里面到底有什么?”
杂役长老看着楚天阳平静得近乎异常的眼神,心头猛地一沉。这眼神他见过,在那些不甘命运、最终撞得头破血流甚至尸骨无存的年轻人脸上见过。他急得一把抓住楚天阳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楚天阳皱紧了眉:“天阳!你给我清醒点!禁地不是你能去的地方!那里是宗门重地,有上古遗留的杀阵,有迷失心智的迷雾,更有看守的护山灵兽!别说你一个杂役,就是内门精英弟子擅闯,也是九死一生!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破石头,值得吗?搭上性命值得吗?!”
值得吗?
楚天阳没有立刻回答。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被指甲抠出的月牙形血痕还在隐隐作痛。体内,那缕仙魂的悸动并未因长老的呵斥而平息,反而像是被那枚古玉的嗡鸣声牵引着,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沉寂了万古的渴望与…召唤。
这感觉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杂役长老焦急的脸,越过低矮的门框,投向远处。那是青云宗后山的方向,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将那片被列为禁地的区域笼罩在一片神秘与肃杀之中。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内腑的隐痛。恐惧是真实的,长老的警告也是真实的。但另一种东西,一种比恐惧更强烈、比警告更执拗的东西,正在他心底破土而出,疯狂蔓延。
那是对自身命运的不甘,是对体内秘密的渴求,是亲眼目睹过那枚古玉奇异力量后,再也无法熄灭的好奇与野望。他只是一个药寮孤儿,一个卑微的杂役,但他体内沉睡着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力量。这枚来自禁地的古玉,像是一把钥匙,一把可能打开他自身枷锁、通向未知可能的钥匙。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血腥味和泥土的潮气,沉甸甸地坠入肺腑。再看向长老时,他的眼神已经变了。所有的犹豫、挣扎、恐惧都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平静取代。
“长老,”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火的铁,每一个字都敲在寂静的屋子里,“您救了我的命,我感激不尽。您的话,我也都听进去了。”
杂役长老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的不安却愈发浓重。这平静,比刚才的冲动更让他心惊肉跳。
楚天阳慢慢掀开身上那床又硬又薄的被子,双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身体的疼痛让他动作有些僵硬,但他的腰背挺得很直。他没有再看那药篓,也没有再看长老,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语气,平静地说道:
“但有些事,不去弄个明白,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甘心。”
说完,他不再停留,一步一步,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门外走去。夕阳的余晖从门口斜斜地照进来,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绝的影子。
杂役长老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湿的棉絮,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他看着那个倔强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又低头看了看药篓里那枚沉寂下去、却依旧散发着冰冷不祥气息的剑形古玉,布满皱纹的脸上只剩下深深的无力与忧虑。
他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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