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巷,炸了。
新婚燕尔的林卫国要在家办答谢宴,这事儿不稀奇。
可这宴席的操办人,是北京饭店的国宴大厨,这就不是稀奇,是天方夜谭了。
消息跟长了腿似的,一个上午就在胡同里跑了个遍。正在纳鞋底的大妈停了针线,下棋的老爷子推了棋盘,就连追逐打闹的半大孩子,嘴里念叨的都从“抓特务”变成了“吃国宴”。
整个槐树巷都浸在一股混杂着羡慕、好奇和难以置信的沸腾空气里。
林家小院,更是成了风暴的中心。
宴席当天,日头刚挂上树梢,一辆崭新的伏尔加轿车就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胡同口,引来无数探头探脑的目光。
车门打开,走下来三个人。
为首的是个五十出头的男人,一身浆洗得笔挺的白色厨师服,没一丝褶皱。他身形不算高大,但腰板挺得像一杆标枪,眼神锐利,扫视一圈,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就是李振华,人称李师傅,四九城厨艺界一座绕不开的高山。
他身后跟着两个精神抖擞的年轻人,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食盒与布包,脚步沉稳,目不斜视。
林卫国早已等在门口,笑着迎了上去。
“李师傅,大驾光临,辛苦了。”
李振华的目光在林卫国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点头,没有太多客套话,声音沉稳:“林师傅客气,开伙吧。”
三个字,干脆利落。
这就是顶级匠人的做派,手上的功夫,就是最硬的交情。
食材被一一请进临时搭建的厨房,那阵仗让围观的邻居们倒吸一口凉气。深海的大黄鱼还带着冰碴,肥美的鲍鱼在清水里微微蠕动,还有那整块的、纹理如同大理石的顶级牛腩。
这些东西,别说吃,很多人见都没见过。
李振华的两个徒弟动作麻利,洗、切、配,行云流水,配合默契。
而李振华本人,则打开了一个长条形的皮质包裹。
“嘶——”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
包裹里,一排长短不一的刀具静静躺在天鹅绒的衬里上,刀身在晨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冷光。
“德国双立人,”李振华抚摸着其中最长的一把片刀,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得,“我托人从西德花大价钱弄回来的,吃饭的家伙。”
这是他的骄傲,是他征服无数挑剔味蕾的兵器。
他净了手,拿起那把心爱的片刀,准备处理一条刚宰杀的鳜鱼。
手腕一沉,刀锋落下。
嗯?
李振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不对劲。
刀刃划过鱼肉,没有了往日那种如热刀切黄油般的顺滑,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滞涩感。
他不信邪,调整了一下角度,再次下刀。
依旧不对。
那感觉就像一个绝顶高手,内力运转到一半,经脉里突然多了一粒沙子,微小,却致命。
他追求的“薄如蝉翼,断水无痕”,在这种状态下,绝无可能实现。
“邪了门了。”
李振华停下了手,举起刀,对着光仔细端详。刀锋依旧寒光闪闪,看不出任何异样。
“师傅,怎么了?”一个徒弟凑上来小声问道。
“刀钝了。”
李振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烦躁。
“不可能啊师傅,”徒弟接过刀,用指腹轻轻试了试,“这不还快着呢么?昨天您用完,我还仔仔细细地保养过。”
“你懂什么!”李振华呵斥道,“快是快,但没了‘魂’!拿磨刀石来!”
徒弟不敢怠慢,赶紧找来院里常备的青石磨刀石。
李振华亲自上阵,手腕翻飞,刀刃在磨刀石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半晌,他停下来,拿起一根青葱,手起刀落。
葱断了,但切口边缘,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毛边。
李振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宾客们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抵达,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可这边,主厨的兵器却出了问题。这要是传出去,他国宴名厨的脸往哪儿搁?
汗珠,从他额角渗出。这位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名厨,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
整个厨房区域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李师傅,要不,让我来试试?”
一个温和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滞。
李振华抬起头,看到林卫国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旁,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
李振华的眼神里全是狐疑。
一个木匠,要给国宴大厨磨刀?
这听起来,就像个笑话。
“林师傅,你还会这个?”他的语气里,怀疑多过询问。
林卫国没有直接回答。
他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工具房。
片刻之后,他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块石头。
这几块石头,其貌不扬,一块墨绿,一块土黄,一块灰白,看起来就像是河边随手捡来的,表面却平滑得不可思议。
在场的人,没人知道,这几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内部的颗粒结构,在林卫国【万物改造】的能力下,已经达到了这个时代工艺无法想象的精密程度。
林卫国没多言语,只是朝李振华伸出了手。
李振华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把那把心爱的片刀递了过去。
死马当活马医吧。
林卫国接过刀,手臂一沉,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如果说刚才他还是个温和亲切的邻家大哥,那现在,他就是一位专注于自己领域的绝代宗师。
他的目光,只在他的手、刀、石之间。
“唰——”
刀刃贴上那块墨绿色的磨刀石,发出了一阵轻柔的、如同春蚕食叶般的细微声响。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慢。
但每一个推拉,每一个翻转,都蕴含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不是在磨刀,而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没有刺耳的噪音,只有刀锋与石面亲吻时的低语。
院子里的喧嚣,似乎都被这奇特的声响隔绝在外。
李振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卫国的手。
他从最初的怀疑,到惊讶,再到震撼。
他自己就是用刀的大家,自然看得出里面的门道。林卫国的手稳如磐石,施加在刀身上的力道均匀到了极致,刀刃与磨刀石的角度,从始至终,分毫不差!
这已经不是技术,而是艺术,是道!
三推五拉,不过片刻功夫。
林卫国换上那块灰白的石头,又是几下轻柔的划过。
他收回手,将刀递了回去。
“李师傅,您再试试?”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李振华怔怔地接过刀。
刀身入手,他心头猛地一跳!
感觉变了!
那把刀仿佛不再是一块冰冷的钢铁,而是成了他手臂的延伸,轻盈、灵动,充满了生命力!
他下意识地拿起刚才那根被切过的青葱。
手臂轻轻一挥。
没有声音。
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甚至没看清刀的轨迹,只觉得眼前一道微光闪过。
那根青葱,从中断开,上半截垂直地滑落,掉在案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李振华的呼吸停滞了。
他凑过去,死死盯着那个切口。
光滑如镜!
断口处,青葱内部的汁液甚至都没有立刻渗出,仿佛那道切口是浑然天成,是它本来就该有的样子!
一个徒弟下意识地从兜里掏出一张记工分的薄纸,递了过去。
李振华接过纸,将刀刃立起,对着纸张,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张薄纸,飘飘悠悠地碰上刀锋。
然后,无声无息地,分成了两半。
吹毛断发!
李振华彻底石化了!
他呆呆地看着林卫国,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把仿佛脱胎换骨、重获新生的宝刀,眼神从震撼,逐渐转为狂热,最后化作了高山仰止般的崇拜!
一个木匠?
不!
这哪里是木匠!这是一位隐于市井的绝世高人!
这位在无数大人物面前都未曾低下高傲头颅的国宴名厨,此刻,对着比他年轻几十岁的林卫国,郑重其事地一拱手,深深地弯下了腰。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充满了无比的恭敬。
“林师傅!您这手绝活,神了!”
“从今天起,您千万别再叫我李师傅,折煞我了!您不嫌弃,就叫我一声老李!”
“咱们,平辈论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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