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巷的尘埃,在午后的阳光下缓缓落定。
那场由街坊邻里自发掀起的“正义围殴”,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仅冲刷走了院门口的污秽,更洗涤了人心之间的最后一丝隔阂。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混合了汗水与怒火的凛冽气息,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凝聚力。
林卫国站在自家作坊门口,看着巷子里恢复了往日平静,孩子们在追逐嬉戏,大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松弛与亲近。
他心中清楚,这份情谊,是用钱买不来的。
远亲不如近邻,老话总是不欺人。
在这四九城里,能有一群在关键时刻,不问缘由、不计得失,抄起家伙就为你挺身而出的邻居,是何其幸运。
这份恩情,必须报。
但如何报,却是一门学问。
直接送钱?太俗,也玷污了这份纯粹的江湖义气。
送些烟酒糖茶?吃完喝完,人情也就淡了。
林卫国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作坊的角落。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堆不起眼的木料。
那是他之前修复一件宫廷紫檀宝座时,精心切割下来的边角料。
这些木料色泽深沉,近乎于黑,在光线下却能反射出绸缎般深邃的紫红色光晕。木质坚硬沉重,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
寻常人见了,只当是些废木头。
可在行家眼里,这每一块,都是堪比黄金的稀世珍宝——小叶紫檀。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林卫国脑中亮起。
他要用这世上最顶级的材料,为这些可敬的邻居们,送上一份最风雅、也最厚重的谢礼。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槐树巷的邻居们发现,林师傅家的作坊,到了晚上总是灯火通明。
时而有“唰唰”的刨木声传出,轻柔而富有节奏。
时而又能听到刻刀在硬木上游走的“嘶嘶”轻响,细微却充满了力量。
没人去打扰他。
大家都知道,林师傅这是在忙正经事。
一个星期后的傍晚,林卫国亲自登门,将一份份用红纸包裹的礼物,送到了胡同里每一户有学龄孩子的家庭手中。
“张大哥,嫂子,一点小心意,感谢你们上次的仗义出手。”
“李大爷,您身子骨硬朗,上次冲在最前头,小子心里都记着呢。”
邻居们起初还推辞,以为是些寻常的吃食。
可当他们解开红纸,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整个槐树巷,彻底陷入了一种近乎于沸腾的震惊之中!
那不是糖果,不是点心,更不是钱。
而是一套……一套精美到让人窒息的“紫檀文具三件套”!
张家的男人是个粗人,可当他拿起那把不过巴掌长的紫檀戒尺时,粗壮的手指竟有些微微颤抖。
尺身打磨得油光锃亮,触手温润如玉,上面用隽秀的楷书,深刻着四个字——“学业有成”。
那字迹,铁画银钩,力透木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期盼与祝福。
他的婆娘,则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根紫檀笔杆。
笔杆通体光素,只在尾部用极细的刀法,刻着她儿子的名字——“张小虎”。
这哪里是笔杆?这分明是一件传家宝!
而他们那个皮猴似的儿子张小虎,此刻正瞪大了眼睛,拨弄着那个小巧玲珑的紫檀算盘。
算盘的边框、立柱、横梁,皆由整块紫檀木制成,算珠更是圆润饱满,轻轻一拨,发出“嗒”的一声脆响,清越动听,仿佛能敲进人的心里去。
“卫国……这……这东西太贵重了!这、这得是紫檀木吧?!”张大哥的声音都变了调,他虽然不懂古董,但也听过紫檀木的名头,那可是按克卖的宝贝!
林卫国只是笑了笑。
“张大哥,料子是好料子,但都是些边角料,做不成大件。在我手里是废料,给孩子们用,才算物尽其用。”
“这礼物,既风雅,又实用,更寄托了我对孩子们的一片心意。希望他们将来都能有出息,别辜负了这块好木头。”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显出了礼物的贵重,又没有让对方感到压力。
槐树巷的邻居们,一个个手捧着这份独一无二的礼物,眼眶都有些发热。
他们看的不是这紫檀木值多少钱。
他们看到的是林卫国那份细腻入微的心思,那份对孩子的殷切祝福,那份将邻里情谊视若珍宝的厚道!
有这样的人当邻居,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一时间,整个胡同对林卫国的感激与敬佩,攀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
没有不透风的墙。
槐树巷的沸腾,很快就化作一阵夹杂着嫉妒与酸气的风,飘进了那个破败凋敝的四合院。
三大爷阎埠贵,正坐在自家门前,手里捏着他那把用了半辈子,早已被汗渍浸润得油光发亮的破算盘,meticulously地计算着下个月的开销,精确到每一分钱。
就在这时,一个不知从哪儿听来消息的院内闲人,凑到他跟前,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林卫国送出的紫檀文具。
“三大爷,您是没见着啊!那紫檀木,油光锃亮的,比您这算盘可气派多了!”
“人家林卫国,现在是真发达了,随手送出去的,都是咱们一辈子都挣不来的宝贝!”
阎埠贵起初还不以为意。
可当他听到“紫檀”、“算盘”、“送给别人家孩子”这几个关键词时,他打算盘的手,猛地僵住了。
紫檀……算盘?
他缓缓低下头,视线落在了自己手中这把布满了裂纹、算珠都磨损得大小不一的破烂玩意儿上。
再一想到自己那几个学习成绩一塌糊涂,整天就知道掏鸟窝、打弹珠的不争气的孙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了嫉妒、心痛、愤怒与不甘的复杂情绪,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仿佛看到,那一个个由珍贵紫檀木雕琢而成的小算盘,正在被别家的孩子随意拨弄。
那本该是属于他孙子的!
那本该是他拿来向老伙计们炫耀的资本!
“噗——”
一口气没喘上来,喉头一甜,阎埠贵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积郁的老血,没忍住,当场就喷了出来,在地上溅开一朵刺眼的红梅。
“败家子!他就是个败家子啊!”
阎埠贵捶着胸口,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心疼得仿佛被人用刀子剜去了一块肉。
那可是紫檀啊!能打多少家具,能换多少钱啊!
他就这么……这么白白送给外人了?!
院子里,被这动静吸引过来的其他禽兽们,在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后,也瞬间炸开了锅。
嫉妒,像一条毒蛇,疯狂地噬咬着他们早已扭曲的心。
他们的眼睛,一个个都变得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白眼狼!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有钱了不起啊!就知道便宜外人!我们这些看着他长大的老邻居,他怎么就想不起来?”
“就是!宁愿把那么好的木头扔给不相干的人,也不说拉扯我们一把!丧良心!真是丧尽天良啊!”
恶毒的咒骂声,在萧瑟的院子里此起彼伏。
然而,这些嘶吼,除了能清晰地暴露出他们那深入骨髓的自私、无能与丑陋之外,再也无法对一墙之隔的林卫国,造成任何影响了。
他的世界,早已是另一番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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