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痞子宰辅 > 第27章 御驾亲征风月场,枰铊夜探赛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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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赛文魁名不虚传。前厅张灯结彩,布置得不像青楼,倒像科场。墙上挂着名人字画,柱子上贴着对联:“酒中自有颜如玉,墨里能淘黄金屋”,“棋逢对手楚河醉,曲遇知音汉界春”。

舞台上,一位“花魁”正抚琴,琴声倒也悠扬。乾隆看着对联,品着茶,微微颔首,神情放松了不少。刘二驴抱着枰铊,好奇地东张西望,觉得这地方跟他想象中的窑子不太一样,有点…酸?和珅则掏出小本本,煞有介事地记录:“已考察,装潢雅致,文化氛围浓厚…投资价值评估,潜力巨大…”

正觉有些平淡,忽听前厅一阵喧嚣!一群喝高了的富商子弟簇拥着上台,醉醺醺道:“什么琴棋书画!腻歪!换点刺激的!来个‘魁’的!要…带才艺的!”

老鸨面露难色。角落里,一个穿着青色布裙、不施粉黛、气质清冷的女子站起来,对着那群纨绔福了福,声音清脆:“诸位公子,何苦为难人?赛文魁自有赛文魁的规矩。诸位若有雅兴,不如也一展才学?”

领头的纨绔斜着眼,打量着女子:“小娘子倒也有几分气性。模样也俊俏!来来来!只要你陪本少爷对个对子!对上了,重重有赏!对不上…嘿嘿,就乖乖上来给爷唱个带劲的!”

女子眉头微蹙,语气却平静:“公子请出上联。”

纨绔醉眼朦胧,看着窗外河上的采莲船,胡诌道:“莲…莲叶何田田!田里…田里有蛤蟆叫!呱呱呱!”

顿时满堂哄笑!这也叫对子?

布裙女子却神色不变,眼中闪过一丝寒芒,缓缓开口,声音如玉珠落盘:

??“公子腹便便,便似无底皮囊空,嗡嗡嗡!”??

“好!”乾隆在包间里忍不住低喝一声!这讽刺得妙啊!腹便便(大肚子),便似(就像)无底皮囊(装不满的空皮囊),嗡嗡嗡(苍蝇声)!字字打在“纨绔”脸上!

纨绔恼羞成怒:“你敢骂我?!再来!再对个难的!嗯…有了!小楼一夜听春雨!”

女子毫不犹豫:

??“深巷明朝卖杏花!”??

“你…你…你偷古人的!”

“公子见多识广。”女子不卑不亢。

“气煞我也!再对:…??坐北朝南吃西瓜,皮往东放!??”这联刁钻,暗含方向!

女子稍一思索,脱口而出:

??“思前想后看左传,书向右翻!??”

绝了!乾隆拍案叫绝!就连抱着枰铊的刘二驴也听懂了“左传”“右翻”,觉得这姑娘脑子转得比骰子还快!

纨绔面红耳赤,彻底没了面子,指着女子:“你…你敢不给我面子!来人!给这臭娘们点颜色看看!”

眼看闹剧要升级。刘二驴一看,这正是“听风”的好时候!他一拍枰铊,起身“砰”地推开包间门,抱着枰铊一步三晃走到栏杆边,对着下面,破锣嗓子一吼:

“干啥干啥!赛文魁赛文魁!要文斗不要武斗!这姑娘对得多好!跟俺的枰铊似的,实打实的压秤!你们几个,对不上就想耍赖?还要点颜色?什么颜色?屎黄儿还是尿绿儿?”

众人愕然!看着这个抱着块黑乎乎铁疙瘩、穿着管家服、却自称“本伯爷”的奇人。那布裙女子看到他怀里的枰铊,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惊愕,有追忆,甚至有一丝…悲愤?

纨绔也懵了:“伯…伯爷?”

“正是你爷爷我!御前行走歪风观察使忠勇伯刘二驴!”刘二驴一挺胸脯,枰铊当啷响,“听见没?大道至简!讲道理!人家姑娘赢了!尔等速速退去!否则…”他掂了掂枰铊,“歪风吹起,枰铊镇头!保你灵台清明!”

纨绔们虽然醉酒,但“御前”“忠勇伯”“枰铊镇河”这几个词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加上刘二驴那浑不吝的气势和怀里那看着就疼的铁疙瘩,顿时怂了,灰溜溜地滚了出去。

一场风波平息。赛文魁恢复了高雅的“文艺交流”氛围。

乾隆在包间里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这“民间采风”果然精彩!比宫里那些虚头巴脑的乐子有趣多了!尤其那青衣女子,才思敏捷,气质不凡,让他起了好奇之心。

他让和珅悄悄去打听那女子。和珅心领神会,掏出小金算盘开始拨拉,片刻后回来禀报:“皇上…问清楚了!此女姓柳,单名一个青字,大家都唤她柳姑娘。原是苏州书香门第,家道中落才…咳咳,在此暂栖。刚来不久,性子最是清高,才情亦最高,平日里只论诗文,不…不做其他。”他偷偷打量着乾隆神色。

乾隆点点头,沉吟道:“倒是可惜了…”他目光不由再次看向楼下,只见那柳青姑娘正抬头望着栏杆边抱着枰铊的刘二驴,眼神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幽怨和…熟稔?

柳青姑娘对着刘二驴的方向,微微福身一礼,也不说话,转身便消失在通往内室的回廊里。那决绝而清冷的背影,让刘二驴挠了挠头,不明所以。

回宫路上,乾隆意犹未尽,对着刘二驴和珅笑道:“今夜倒是‘听’到了不一样的风情!那赛文魁,那柳姑娘…甚是有趣!刘卿啊,你那枰铊一露面,还真镇住了歪风!”

刘二驴得到圣心大悦,咧嘴傻笑:“那是!俺这枰铊,专镇不地道的歪风邪气!”

和珅陪着笑,脑子里却在飞快拨拉算盘:皇上对那柳青姑娘似乎有点意思…这可是新业务增长点啊!赛文魁这地方…大有可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顶四抬青呢小轿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忠勇伯爵府后门。门帘掀开,走下的人赫然便是昨夜赛文魁那清冷的布裙才女——柳青!

她脸上没了昨夜的淡然,眼圈微红,带着一丝疲惫和压抑的愤怒。门房认得这是昨夜大出风头的姑娘,又惊又疑地将她引入花厅。

刘二驴正抱着枰铊在吃早饭,看见柳青进来,一口小米粥差点喷出来:“哎哟!柳…柳姑娘?稀客稀客!你咋找到这儿来了?”他心里还有点小得意,莫不是被自己的“神铊英姿”吸引了?

柳青看着刘二驴怀里的枰铊,眼神更加复杂,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一个不起眼的、被油纸小心包裹着的硬物,放在桌上,推给刘二驴。

刘二驴好奇地剥开油纸,里面赫然是一枚黑黢黢、油光发亮、形制古朴、几乎和他怀里那枚一模一样的——铁疙瘩!

“这…这…?”刘二驴彻底傻眼了!这玩意儿咋还有双胞胎?!

柳青死死盯着刘二驴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敢置信:“这枚‘河神印’,我祖父当年任徐州河道总督时,在黄河九曲龙潭险工之底,于堵口关键处寻获!传说乃上古镇压黄河水脉之神物!当时随印一同寻获的,还有一份工部密档残卷!残卷记载,此印曾有一对!一阳一阴,失散多年!阳印名‘镇岳’,阴印名‘定波’!镇岳印一直在皇家秘藏,而这枚,便是‘定波’印!若非此印当时压住龙潭暗流漩涡节点,我祖父根本无法合拢那段夺命堤口!护佑了两岸数十万生灵!此印乃我柳家传家之宝!更是河工百姓心目中的‘河神爷’的象征!”

她猛然指向刘二驴怀里那枚枰铊,声音陡然尖利:“可你怀中之物!纹路、重量、大小、甚至那水渍浸润的味道!都与我柳家祖传的‘定波’印一模一样!尤其昨夜,它被你抱在怀中时,我甚至能看到它…在微光下与我手中这枚产生感应!微微嗡鸣!”

柳青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告诉我!你手里那枚!到底是从何而来?!我柳家‘定波’印!为何会变成了你口中的‘枰铊’?!还成了什么御赐之物?!这背后到底有何阴谋?莫非…你祖父他们当年堵口失败…并非天灾,而是…”她不敢说下去,只是用悲愤交加的目光死死盯住刘二驴。

刘二驴彻底懵了!怀里的枰铊仿佛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雍正爷的“传位信物”?纪晓岚说的工部秤砣边角料?柳青口中镇压黄河的“定波”河神印?这黑铁疙瘩到底是啥来头?!他的“传位铁疙瘩”,咋就跟人家河工世家的“河神爷”对上了?!这背后…水有点太深了吧?!他这头准备只捞点风月油水的驴,难道一脚踏进了百年河工的冤案秘档?!那纪晓岚要是知道了…

花厅里,空气凝固得像冰河里的石头。柳青那枚几乎一模一样的“河神印”在晨光下泛着幽光,映得刘二驴那张胖脸上的肥肉都在微微抽搐。他怀里的“枰铊”瞬间滚烫无比,雍正爷的“传位铁疙瘩”、纪晓岚口中的“秤砣边角料”、柳青嘴里的“河神定波印”…几个名号在他脑袋里像骰子一样乱撞,撞得他天旋地转。

“祖…祖父?”刘二驴舌头打结,努力回忆着那位在黄河堵口时一去不回、据说被龙王招了驸马的便宜祖父刘大柱——一个在他爹嘴里除了力气大、会赌钱、喝多了爱念叨“老子是干过河工见过大场面的人”之外,屁本事没有的莽夫,“他…他还摸过这玩意儿?”打死他也不信!

柳青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语气却越发斩钉截铁:“我祖父柳乘风,雍正七年领旨督修徐州龙潭口堤!九死一生寻得此印方才镇压住暗流!功成之日,河道衙门同僚乃至沿河百姓都亲眼见过这‘定波印’!此印于我柳家,是护身符,也是功勋证!若非家道中落…若非朝中无人…祖父他…也不会因后继决堤而被构陷问斩,背上‘玩忽职守、贪墨河银’的污名!”她猛地指向刘二驴怀里的枰铊,指甲几乎划破空气:“说!你刘家!与当年构陷我祖父、图谋‘定波’神印的奸佞,是何关系?这‘定波印’如何变成了你忠勇伯的‘御赐枰铊’?!”

“污名?问斩?图谋神印?!”刘二驴汗如雨下,脑子里警铃炸响!这哪是风流债?这他娘是催命索啊!他“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怀里枰铊“哐当”砸在地砖上,又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他手忙脚乱地抓住柳青的手,哭丧着脸嚎道:“柳姑娘!柳姑奶奶!误会!天大的误会啊!俺祖父刘大柱!就是个扛沙包的河工!大字不识一个!跟您柳家那文曲星祖父比,他就是滩烂泥!这玩意儿…这玩意儿它真是雍正爷临终前塞俺手里的!说是啥…啥传位东西!俺哪知道它还跟河神扯上关系了?俺只知道它…它能镇歪风啊!前些天还救了苏州城!俺拿脑袋担保!俺真不认识啥柳乘风!更不晓得啥构陷!俺就是个粗人!捡着个宝贝疙瘩就当传家宝搂着了!”

他这番哭诉,粗鄙中带着一股烂泥般甩不掉的“实在感”,倒让愤怒中的柳青愣了一瞬。她看着地上那枚沾染了污迹、被刘二驴慌乱中磕了个小豁口的“枰铊”,再看看眼前这人涕泪横流、不似作伪的惊恐模样,心中那滔天的怒火和怀疑,不由得裂开了一丝缝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是当年那批构陷祖父的人,为了掩盖“定波印”的下落,故意把它塞进宫闱隐秘,最后阴差阳错落到了这浑人手里?雍正爷…临死前把这东西交给刘二驴…又是为了什么?遮掩?还是…另有深意?

疑云密布,水更深了。

柳青没拿走那枚“河神印”。她冷冷留下一句“河工柳家三百四十七条冤魂,都在看着这印”,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只留下失魂落魄的刘二驴,盯着地上两枚几乎一模一样的铁疙瘩发呆。

刘二驴不是傻子。他抱着两枚铁疙瘩,如同抱着两颗随时会炸的轰天雷,坐立不安。这事儿太大了!大到他这歪风观察使的帽子扣不住!必须往上捅!往最大的捅!他深吸一口气,牙一咬心一横,抱着一真一假两枚铁疙瘩,冲进了宫!

养心殿里,乾隆刚听纪晓岚汇报完江南某些官员弹劾和珅在苏州“借赈灾之名,行勒索之实”的新“风闻”,正心烦意乱。一见刘二驴抱着俩黑铁疙瘩冲进来,更是火气上涌:“刘二驴!你又抱着你的宝贝疙瘩作什么妖?!”

刘二驴“噗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皇上!救命!天塌了!”他把赛文魁偶遇柳青、柳青出示另一枚“河神印”、指控其祖父柳乘风被构陷、神印被盗(或被用于阴谋)的经过,添油加醋外加九分惶恐一分侥幸地嚎了出来。末了,把那两枚铁疙瘩高高举起:“皇上您看!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柳姑娘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她那枚叫什么‘定波印’,是河神爷的宝贝!雍正爷给臣这个…不是传位信物吗?咋还跟河神扯上关系了?臣祖父要真是…那啥…臣这脑袋不够砍啊!”

乾隆帝听完,脸上的烦躁被震惊取代!他霍然起身,几步走到御案前,拿起那两枚冰冷的铁块反复比较!纹路!重量!甚至那股在河底浸泡多年特有的潮湿铁腥气!极其相似!他命太监传召内务府造办处精于古物鉴定的大匠,同时飞速在脑中回忆:雍正七年…徐州龙潭口决堤…河道总督柳乘风因贪墨玩忽问斩…朝野震动…当时自己尚是宝亲王,曾听闻此案甚为蹊跷,但父皇雍正震怒异常,无人敢言…

“你祖父刘大柱?”乾隆目光如刀,钉在刘二驴脸上。

“臣…臣没见过!只听说是个在河工上扛活的苦力…喝多了掉河里喂鱼了…”刘二驴脖子一缩。

这时,内务府老匠人被匆匆传来,在御前仔细端详两印许久,额头冒汗:“启…启禀皇上…此二物…从质地、铸造痕迹看…确是出自同一批精铁!乃前明工部库藏镇库铁所铸!这种制式…多见于大型度量衡器配件,如…如巨型盘秤的砣!但此物形制略小,工艺却更为古拙,尤其是这个凹槽…”他指着印纽下方一个不易察觉的方形浅凹,“…似乎原应镶嵌有铭文或饰物…但被磨损得极厉害。至于是否是镇压河脉的‘神印’…恕奴才眼拙…实在…无法判定。”

盘秤的砣?!镶嵌物被磨损?!

刘二驴眼前一黑,雍正爷那冰冷的手指塞给他“传位信物”的场景和纪晓岚戳穿“秤砣边角料”的场面交替闪现…冷汗浸透了后背。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