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好!”纪晓岚抚掌大笑,一脸“终于找到知音”的表情,“伯爷高论!大道至简!返璞归真!皇上!臣观伯爷气度非凡,抱砣如抱璞玉!何不请伯爷也为此画题跋数字?不拘内容,但求一个‘简’字!也好让我等见识见识,何为‘秤砣体’返璞之精髓?”
这话捧杀至极!让刘二驴这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在董其昌真迹上题跋?简直是往米芾的砚台里扔秤砣!
乾隆也来了兴趣,带着戏谑看向刘二驴:“哦?忠勇伯既有所感,不妨一试?朕也想看看,你这‘秤砣体’,如何‘简’出书画真味!”他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刘二驴头皮发麻!题跋?写啥?写“啊!画得真好!”?他求助地看向和珅。和珅也傻眼了!这坑太狠!他赶紧打圆场:“皇上!伯爷…伯爷他…大道至简,重意不重形!不如…不如让伯爷说说观感?题跋…恐污了圣迹…”
“无妨!”乾隆兴致正浓,“就在旁边另纸试笔!朕倒要看看,忠勇伯这‘秤砣’,如何压出‘简’墨!”
内侍立刻铺开雪浪笺,奉上紫毫。刘二驴抱着秤砣,像抱着个烧红的烙铁,汗珠子都下来了。众目睽睽之下,他硬着头皮抓起笔,比拿锄头还别扭。憋了半天,他终于想起纪晓岚刚才说的“泥黄”,福至心灵,提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力透纸背地画了两个墨团大字——??“泥黄”??!写罢,还颇为得意地吹了吹墨:“大道至简!就这俩字!实在!”
“噗嗤!”“咳咳!”殿内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纪晓岚更是抚掌大笑,眼泪都快出来了:“妙!妙极!‘泥黄’!伯爷此二字,以‘泥’喻其朴拙厚重,以‘黄’喻其源远流长!真真是返璞归真!直追仓颉!大道至简,莫过于此!”他这通“解读”,毒辣无比,既坐实了刘二驴的粗鄙,又狠狠踩了一脚“秤砣体”的荒谬。
乾隆看着那俩歪瓜裂枣的“泥黄”,再看看刘二驴那副“俺是天才”的表情,实在绷不住,伏案大笑:“好!好一个‘泥黄’!忠勇伯…你…你真是朕的开心果!”
刘二驴虽听出皇上在笑他,但“开心果”总比挨骂强,也跟着咧嘴傻乐,以为过关了。殊不知,纪晓岚的杀招还在后头!
纪晓岚等乾隆笑罢,突然面色一肃,指着那“泥黄”二字,朗声道:“皇上!伯爷此二字虽‘简’,然笔锋朴拙,古意盎然!臣斗胆,想请伯爷…现场测字!”
“测字?”乾隆来了兴趣,“测何字?”
纪晓岚目光灼灼,直刺刘二驴:“就测伯爷怀中这‘秤砣’的‘秤’字!伯爷抱砣听风,洞察幽微,想必对自身所持‘神器’之名,亦有独到‘简’解?”
轰!刘二驴脑子瞬间空白!测“秤”字?秤砣的秤?他哪会测字?他连秤砣的“秤”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他脖子上那玩意儿,他一直叫“秤砣”或“铁疙瘩”!字?见都没见过!
和珅心道不妙!这老狐狸是要刨根问底,揭伯爷不识字的老底啊!他赶紧想圆场:“皇上!测字…太过玄虚,恐非大道…”
“哎!”乾隆摆手,兴致勃勃地盯着刘二驴,“朕也想听听!忠勇伯,你这‘秤砣’之名,有何‘简’解?测来听听!”
刘二驴冷汗直流,抱着秤砣的手都在抖。情急之下,他脑子里只剩下“秤砣”的形状和读音,脱口而出:“秤…秤砣…就是…就是称东西的砣!黑又硬!能压秤!能镇邪!写出来…写出来肯定也是个…大黑疙瘩!四四方方!中间加一横杠杠!实在!跟俺一样实在!”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大黑疙瘩加一横杠”的样子。
纪晓岚眼中精光爆射!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猛地从袖中抽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宣纸,刷地展开!上面赫然是乾隆御笔亲书的三个大字——??“定盘星”??!字迹遒劲,正是上次琼林雅集后乾隆赏给刘二驴那幅字!
“伯爷请看!”纪晓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指着那“秤”字(定盘星的盘字右边是个“皿”,与“秤”字右边“平”字完全不同),“皇上御笔亲题‘定盘星’!此‘盘’字,右为‘皿’!非伯爷所言之‘一横杠’!更非‘大黑疙瘩’!伯爷连自身所持‘神器’之名都识错!连皇上御赐墨宝都认不得!还敢妄言‘大道至简’?还敢在御前夸夸其谈?此乃欺君罔上!是对皇上御笔的大不敬!更是对‘大道’二字的亵渎!”
他字字如刀,句句诛心!最后指向刘二驴脖子上那枚黑黢黢的秤砣,声音震得殿宇嗡嗡作响:“若此物真是什么‘听风神器’、‘传位信物’,伯爷岂能不识其真名?!若此物只是寻常压秤之物,伯爷却假托神异,蒙蔽圣听,又是何居心?!”
??“噗通!”??刘二驴脸白如纸,腿一软,抱着秤砣瘫倒在地!脖子上那玩意儿瞬间重若千钧!他张着嘴,喉咙里像塞了块咸鱼,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完了!秤砣是啥字?俺真不知道啊!皇上那字…俺也没细看啊!
和珅也吓傻了!纪晓岚这一击太狠!直戳命门!伯爷不识字这个死穴,被彻底捅穿了!还扯上了“欺君”、“亵渎御笔”、“假托神异”!
乾隆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眼神冰冷如霜。他死死盯着瘫软在地、抱着秤砣瑟瑟发抖的刘二驴,再看看纪晓岚手中那幅“定盘星”御笔,一股被愚弄的怒火腾地窜起!
“刘二驴!”乾隆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你…还有何话说?!”
整个乾清宫,死一般寂静!只有刘二驴粗重的喘息和秤砣偶尔碰撞地面的轻微“当啷”声。纪晓岚垂手肃立,嘴角噙着一丝冰冷而畅快的笑意。这场墨香四溢的陷阱,终于让这“秤砣”和“算盘”,结结实实栽进了深坑!
刘二驴趴在地上,脑子嗡嗡作响,汗珠子顺着秤砣往下滴。他感觉脖子上的铁疙瘩从来没这么沉过,压得他喘不过气。皇上那声怒喝,像炸雷劈在耳边。
“皇上…臣…臣…”刘二驴舌头打结,憋了半天,憋得脸红脖子粗,突然福至心灵,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爆发出一种绝境求生的“智慧”光芒!
“皇上!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刘二驴声音带着哭腔,震得秤砣嗡嗡共鸣,“臣…臣不识‘秤’字…臣认罪!臣有罪!可这…这正说明臣‘返璞归真’到了极致啊皇上!”
众人愕然!返璞归真到不识字?这什么歪理?!
刘二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唾沫横飞:“皇上您想啊!大道至简!简到啥程度?简到忘掉那些花里胡哨的笔画!就认个实在!臣抱着这砣,知道它叫‘秤砣’,知道它能压秤!能镇邪!能听风!这就够了!要那弯弯绕绕的字儿干啥?就像那咸鱼!臣知道它香!它下饭!它辟邪!就够了!非要问它是‘咸’字怎么写?‘鱼’字几道弯?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大道!就得这么简!”
他越说越“顺”,指着纪晓岚手中的“定盘星”御笔:“纪大人非说这‘盘’字不是‘一横杠’…是‘皿’!是!臣不认识!可臣认识这字儿代表的东西啊!‘定盘星’!多好的名儿!定盘的星星!稳当!亮堂!照得人心明眼亮!臣天天抱着它,心里念叨着‘定盘星’!浑身是劲儿!这就叫…叫…心领神会!比认字儿强多了!纪大人他…他就是钻了牛角尖!非得让臣认笔画!这不是…不是舍本逐末嘛!”
心领神会?不识字比认字强?纪晓岚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这头蠢驴!临死了还嘴硬!
乾隆帝也被刘二驴这番离奇诡辩弄得一愣,胸中怒火竟被这通歪理噎住了一半。他看着刘二驴那副“俺是文盲俺骄傲”的滚刀肉模样,再看看那枚黑黢黢的秤砣,一时竟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刘二驴见皇上脸色稍缓,立刻打蛇随棍上,嚎得更起劲:“皇上!臣不识御笔之字,是臣粗鄙!臣认罚!可臣对皇上这片‘定盘星’的心意,那是天地可鉴啊!就跟…就跟和珅那算盘珠子似的!噼里啪啦!颗颗都响在皇上心坎上!那叫一个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纪大人他…他非要揪着个‘皿’字不放!这不是寒了忠臣的心嘛!皇上!您可要为臣做主啊!”他还不忘把和珅拉下水垫背。
和珅跪在旁边,心里把刘二驴骂了千百遍,脸上却瞬间挤出两泡“感同身受”的热泪:“皇上!伯爷所言…字字泣血啊!大道至简!重在心诚!奴才那算盘…拨的也是这份赤胆忠心啊!”他抱着金算盘,哭得情真意切,算盘珠子随着抽泣微微颤抖,倒真像在替主子鸣不平。
乾隆看着地上一个抱着秤砣嚎啕,一个抱着算盘抹泪的“忠臣”,再看看旁边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的纪晓岚…只觉得脑仁嗡嗡作响,比听“金算盘交响乐”还乱!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复杂情绪,最终疲惫地挥挥手:
“够了!都闭嘴!”
殿内瞬间安静。
“刘二驴!不学无术!不识御笔!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好好给朕学认字!再敢胡言乱语‘大道至简’,朕就把你那秤砣…融了铸成‘文盲’二字挂你府门口!”
“纪晓岚!身为都御史,言事刚直,然亦有吹毛求疵、斤斤计较之嫌!罚俸半年!”
“和珅…哼!念你算盘…拨得还算勤勉,暂不追究!江南之行,粮仓清查,账目核算,给朕办好了!将功…赎过!”
各打五十大板!乾隆这判决,看似公允,实则偏袒。刘二驴罚得最重,但保住了秤砣和脑袋。纪晓岚罚得轻,却输了一筹气势。和珅更是毫发无损,还捞了个“将功赎罪”的江南大活!纪晓岚听着那“将功赎罪”四个字,看着和珅偷偷瞟过来的、带着一丝得意的小眼神,只觉得胸口一闷,眼前金星乱冒!他这精心布置的墨香陷阱,竟被刘二驴一通“文盲有理”的滚刀肉外加和珅的鳄鱼眼泪,硬生生扛了过去!还让和珅这滑头又往上爬了一步!
乾隆看着跪了一地的臣子,只觉得心力交瘁。他目光扫过刘二驴怀里那枚惹祸的秤砣,突然想起一事,冷声道:“刘二驴!你这‘秤砣’…既非‘定盘星’,也非什么‘传位信物’,日后就改个名吧!省得再惹是非!”
“改…改啥名?”刘二驴茫然抬头。
乾隆看着那黑黢黢、方方正正、压秤稳当的玩意儿,再想想刘二驴那“大道至简”的歪理,随口道:“此物方正沉重,压物极稳…就叫‘枰铊’吧!枰者,秤也;铊者,坠也!名实相符,省得你再念错!”
枰铊?刘二驴眨巴着小眼睛。枰铊就枰铊!反正就是个名儿!只要还是这玩意儿,能抱着,能“听风”,叫啥都行!他赶紧磕头:“谢皇上赐名!枰铊好!枰铊妙!枰铊听风呱呱叫!”
乾隆无力地挥挥手,让众人退下。走出乾清宫,纪晓岚面沉似水,看着刘二驴抱着新赐名的“枰铊”和珅捧着金算盘勾肩搭背的背影,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这墨坑没埋掉秤砣,反倒溅了自己一身泥!更让和珅这厮又往上溜了一小步!
“刘二驴!和珅!江南!老夫在江南等你们!”纪晓岚咬着牙,心中发狠,“寒山钟声?哼!老夫定要让那钟声,敲响尔等的丧钟!”他袍袖一甩,带着满身墨香和未散的怒火,大步走向都察院。江南,成了下一场硝烟弥漫的战场。而抱着“枰铊”的刘二驴,摸着脖子上沉甸甸的铁疙瘩,心里只盘算着一件事:得赶紧找个先生学认字!起码得认识“枰铊”这俩字怎么写!不然皇上再问起来…可真要了亲命了!
刘二驴抱着新赐名的“枰铊”,灰溜溜回府“闭门思过”(实则恶补识字)。和珅捧着金算盘,揣着“将功赎罪”的圣意,雄赳赳再下江南。纪晓岚则憋着一口墨香未散的恶气,提前布局江南,誓要在乾隆御驾亲临前,给那对“枰铊算盘”挖好坑,铺好绊马索。
江南官场得了风声,暗流汹涌。盐商、织造、漕帮、清流学子…各方势力如同太湖底的暗草,缠绕纠葛。纪晓岚的信,如同石子投入这深潭,涟漪迅速扩散。他在信中叮嘱门生故吏:“…御驾将至,务使江南文华鼎盛,民风淳朴!尤其要严防‘枰铊歪风’、‘算盘噪音’污染圣听!若有刘、和二人行迹不端,言行粗鄙,务必设法令其当众出乖露丑!使其‘大道至简’之伪,暴露于圣目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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