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窗框切割成块,冰冷地铺在昂贵的地板上。
叶小七站在门口,身体的疲惫与内伤的痛楚,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寂静的池塘。
“玩够了吗?”
“狐狸姐姐。”
床上的白狐身体猛地一僵。
它中断了施法,被强行扯断的妖力让它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毛茸茸的身体都蜷缩了一下。
它惊恐地回头。
那双琥珀色的兽瞳里,映出一个逆着光的黑色人影。
没有杀意,没有煞气,但那份平静本身,就是最极致的危险。
恐惧瞬间攫住了它的心脏。
它不是没见过人,更不是没见过道士和尚。
但眼前这个男人,给它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要将周围所有的光和希望都吸进去。
白狐弓起背,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雪白的毛发根根倒竖。
然而,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只维持了不到一秒。
剧烈的痛苦从妖丹核心处传来,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它的灵魂。
那股黑色的咒力,因为施法被强行中断而开始反噬。
它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琥珀色的瞳孔里,瞬间被痛苦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所填满。
叶小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这只狐狸,很不对劲。
它不是在害怕被降妖除魔,而是在恐惧某种源自于其身体内部的东西。
白狐没有攻击,甚至没有片刻的犹豫。
它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逃。
只见它灵巧地一个转身,四肢在床上一蹬,整个身体化作一道白色的虚影,直扑露台。
它的动作快如闪电,姿态依旧优美,却带着一种亡命天涯的决绝。
叶小七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他的破幻眼,清晰地捕捉到了它体内妖力的流转。
就在白狐即将跃出落地窗的刹那,它的身体在半空中突兀地一顿。
一抹艳丽的、近乎妖异的红色,从它雪白的皮毛下渗透出来。
不是血。
而是一种纯粹由妖力凝聚而成的雾气。
“噗”的一声轻响。
白色的狐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迅速扩散的樱红色烟雾。
烟雾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卧室,然后如拥有生命般,从敞开的窗户涌了出去,消散在夜色里。
高级狐遁之术——血雾遁。
燃烧本命妖元,才能施展的保命秘法。
用一次,道行倒退十年不止。
什么样的大恐怖,能把它逼到这个份上?
叶小七站在原地,没有去追。
一来,他现在这副破身体,追也追不上。
二来,他没必要追了。
他伸出手,在弥漫的红色雾气中轻轻一抓。
几缕尚未完全消散的、比发丝还细的红色妖气,缠绕在他的指尖。
妖气很纯净,带着草木的清新,却混杂着另一种让他无比熟悉的气息。
阴冷,霸道,充满了掠夺与毁灭。
是那个鬼面男人的气息。
但,还有第三种东西。
一种他从未见过,却让他灵魂都感到一丝寒意的咒力。
它就像跗骨之蛆,死死地寄生在狐妖的本命妖元之中,与它的妖力、乃至魂魄都纠缠在了一起。
叶小七的脸色,第一次真正变得凝重起来。
他胸口那颗沉寂的咒种,此刻竟也微微跳动了一下,仿佛是遇到了某种同类,发出警告般的低鸣。
“原来是这样……”
他喃喃自语,指尖捻着那缕残留的妖气。
“蚀骨缠魂咒。”
一种早已被列为禁术的恶毒咒法。
施咒者以自身一滴心头血为引,融入受术者的妖丹或金丹,种下咒胎。
此咒一旦种下,便无药可解。
它会日夜不休地啃噬受术者的精元与魂魄,那痛苦,如同万千刀蚁噬骨,烈火焚魂,永无止境。
受术者不会立刻死去。
施咒者也根本没想让它死。
因为这酷刑般的折磨,有一个唯一的、暂时的“解药”——吸食活人,尤其是青壮年男子的阳气精元。
用阳气来中和咒力带来的阴毒,用精元来弥补被啃噬的魂魄。
就像是给绝症病人打吗啡。
治不了病,只能续命,并且会产生最可怕的依赖。
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
每一次吸食阳精,都能换来片刻的安宁。
但药效过后,咒力会加倍反扑,带来更深的痛苦,逼迫它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吸食更多的阳气。
周而复始,永无解脱。
直到最后,受术者会在无尽的痛苦与疯狂中,彻底迷失自我,神魂被咒力完全侵蚀、同化,最终变成施咒者手里一具只知掠夺的活傀儡。
而它掠夺来的所有精纯阳气,九成九都会通过咒力,反哺给遥远的施咒者。
叶小七终于明白了一切。
什么采阳补阴的妖精。
什么替人作恶的工具。
这只白狐,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被这恶毒咒术胁迫、奴役、折磨的可怜虫。
它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修行,不是为了作恶,只是为了活下去。
为了在那无休无止的、噬骨焚魂的痛苦中,换取片刻的喘息。
谁会用这么歹毒的禁术,去对付一只修行不易、灵性天成的狐妖?
除了那个把人命当草芥,把一切都视为工具的鬼面男人,还能有谁?
叶小七的胸口起伏了一下。
一股无名的火气,从心底里窜了上来。
比之前在古宅面对老僵尸时,更盛。
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怜悯,以及……一丝同病相怜的复杂情绪。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
蚀骨缠魂咒。
自己体内的那个鬼东西,又何尝不是一种咒?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一个被诅咒的人,跑来降服一个被诅咒的妖。
这算什么?
黑吃黑吗?
他走到露台,夜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城南云顶山庄的方向,那股属于狐妖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了。
它跑不远的。
咒力反噬的痛苦,很快就会让它再次发疯。
它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目标。
叶小七掏出手机,拨通了赵灵儿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叶先生?情况怎么样?你没事吧?”赵灵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急切。
“没事。”叶小七的声音很平静,“狐狸跑了。”
“跑了?”赵灵儿的音量拔高了一些,“怎么会……”
“它很警惕,而且会一种高级遁术,我受了伤,没拦住。”
叶小七的解释简单直接,听不出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抱歉,叶先生,是我们情报有误,没想到这次的目标这么棘手。”赵灵儿的语气里充满了歉意,“你没事就好。酬金我们会照付,后续的事情……”
“后续的事情,我接了。”叶小七打断了她。
“啊?”
“帮我查一下,过去三个月,江城以及周边城市,所有非正常死亡,或因‘精气亏空’而陷入深度昏迷的男性受害者名单。”
叶小七的语速很快,条理清晰。
“重点排查那些单身的、独居的、有点小钱但又不是大富豪的年轻男性。”
“这……叶先生,你的意思是?”
“那只狐狸很聪明,它在刻意避开你们的视线。它挑的目标,都是那种失踪几天也不会有人立刻报警的类型。王海东是个意外,估计是咒术发作得太厉害,它没得选了。”
“我需要完整的资料,越快越好。”
“找到它的规律,就能找到它。”
赵灵儿在那头迅速地做着笔记。
“我明白了!我马上让信息组去办!叶先生,你现在在哪里?需要我们派人过去支援吗?”
“不用。”叶小七拒绝了。
“把剩下的二十五万打到我卡上。”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抬头望向深沉的夜空,城市的光污染将天空染成一片混沌的暗红色。
找到它。
然后呢?
杀了它?一了百了?
不。
叶小七的指尖,还残留着那股咒力的阴冷触感。
他忽然萌生了一个更加疯狂,也更加大胆的念头。
如果……
如果能把这“蚀骨缠魂咒”给解了呢?
或者说,把这咒力,从狐妖的身上,转移到……别的东西上面?
比如,他自己胸口里的那个“咒种”。
让两个同源的、恶毒的诅咒,去互相厮杀、吞噬。
这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他不知道。
可能会让他瞬间爆体而亡。
也可能会……让他找到一条全新的,能够对抗那个鬼东西的道路。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疯长的野草,再也无法遏制。
叶小七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病态的笑容。
他喜欢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