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七的手指，在距离苏婉晴眉心一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那句带着哭腔的梦呓，很轻，却像一根针，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别碰我。”
又是这三个字。
公寓里那杯冰水的寒意，似乎又一次从脚底升起。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眉头紧蹙，即便在昏迷中，也满是戒备与不安。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从里到外，都是麻烦。
可天咒契约的连接，像一条无形的锁链，清晰地传递着她此刻的糟糕状态。那股萦绕在她玲珑心周围的黑气，正像跗骨之蛆，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她的精神本源。
她要是真出了事，自己也得跟着倒霉。
他不再犹豫。
指尖那缕淡金色的灵力，没有收回，而是更加凝实。
他无视了她潜意识的抗拒，将并拢的双指，果断地点在了她的眉心。
“滋……”
一声轻微的，仿佛水滴落入滚油的声响。
指尖与皮肤接触的地方，一圈黑气猛地炸开，又被金光瞬间吞噬。
苏婉晴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一丝。
有效。
叶小七没有停下，维持着这个姿势，将体内刚刚吸收转化的灵力，一丝丝地度入她的体内，用自己这股精纯的能量，去驱散、净化那些精神残秽。
这是一个精细活，比用惊雷符炸掉女妖要耗费心神得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音乐教室里，只有他站立的身影，和地上躺着的她。
“吱呀——”
那扇之前自动合上的大门，突然自己打开了。
楼外的冷风灌了进来，吹散了室内的血腥味和尘土味。
王主任和两个保安，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脸上写满了惊疑。
“小……小伙子？里面……没事了？”
叶小七收回手，苏婉晴眉心的黑气已经被清除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需要她自己慢慢恢复。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
“解决了。”
他弯腰，有些粗鲁地将地上的苏婉晴一把横抱起来。
她很轻，身体因为高烧而滚烫，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那股惊人的热度。
怀里的女人似乎感觉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不安地动了一下，脑袋下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像只寻求庇护的猫。
叶小七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抱着她，面无表情地从王主任身边走过。
“她被吓晕了，我先带她回去。”
“哦哦，好，好！”王主任看着恢复正常的音乐教室，再看看叶小七，像是看一个怪物，“那几个学生……”
“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叶小七头也没回地走出了旧实验楼。
……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
苏婉晴被他扔在副驾驶上，依旧昏睡不醒，脸颊烧得通红，嘴里偶尔发出一两声无意义的呓语。
叶小七开着车，公寓里那场不愉快的争吵，实验楼里惊心动魄的战斗，此刻都像潮水般退去。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天咒印记在吸收了女妖的力量后，变得异常安分。
破幻眼的进阶，让他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更加敏锐。
他甚至能“看”到副驾驶上，苏婉晴身体周围那因为高烧而蒸腾起来的，淡淡的能量场。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为什么，心里还是那么烦躁。
他瞥了一眼她烧得通红的脸。
也许，麻烦的源头，就在身边。
回到公寓，叶小七把她从车里抱出来，直接走向她的卧室。
他将她放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就想离开。
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契约要求的是保护她的安全，可没包括当保姆。
然而，他刚走到卧室门口，还没来得及拉开门。
“呃！”
一股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心悸，让他猛地捂住了胸口。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怎么回事？
这感觉，和天咒契约发作时一模一样！
可他明明就在她身边。
他试着，又往门口挪了一步。
“砰！”
心跳声，在他的耳膜里擂鼓般炸响。窒息感加倍袭来，他眼前一黑，差点跪倒在地。
他立刻退回床边。
那股可怕的感觉，瞬间消失了。
叶小七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天咒契约。
它似乎……也进阶了。
以前，只要在同一栋建筑里，契约就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可现在，这个安全距离，被缩短到了一个极其蛮不讲理的范围。
十米？
不，可能只有五米。
他看了一眼卧室的布局，从床到门口的距离，差不多就是五六米。
他被困在了这个房间里。
叶小七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脸色难看至极。
这算什么？买一送一？解决了女妖，附赠一个贴身禁锢？
床上的苏婉晴，因为高烧，睡得极不安稳。
她开始说胡话，声音很小，断断续续。
“……骗子……”
“……不要……”
“……冷……”
她说着，身体在被子里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可她的身体，明明烫得像个火炉。
叶小七看着她。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没有了平日里作为大学老师的知性与锐利，也没有了争吵时的歇斯底里，此刻的她，脆弱得像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沉默地坐着，像一尊雕像。
时间，在令人烦躁的寂静中流逝。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这么坐到天亮时。
苏婉晴忽然在梦中剧烈地挣扎起来，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似乎在抗拒着什么噩梦。
“别碰我！”
又是一声尖叫。
她的手，在挥舞中，准确无误地，一把抓住了叶小七放在膝盖上的手臂。
叶小七的身体，再次僵住。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可她的手，滚烫，却抓得死紧，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那是她在噩梦的洪流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别走……”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梦呓般地响起。
叶小七抽回手的动作，停下了。
他没有再动。
苏婉晴似乎感觉到了那份安稳，挣扎渐渐平息。她抓着他的手臂，在睡梦中调整了一个姿势，翻了个身。
然后，将头，轻轻地枕在了他的腿侧。
温热的呼吸，隔着一层薄薄的运动裤布料，一下，又一下，平稳地传来。
叶小七彻底僵硬了。
他低头，就能看到她枕在自己腿上的睡颜。
长发散乱在枕头上，几缕调皮的发丝贴在她汗湿的脸颊上。睫毛很长，在月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这算什么？
同床共枕？
他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如此荒唐的时刻。
被一个女人，一个刚刚还误会他、用冰水泼他的女人，当成了抱枕。
而他，竟然无法挣脱。
不是因为她的力气，而是因为那该死的契约，和他心底里那一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莫名其妙的动摇。
破幻眼的能力，不知何时又自动开启。
在他的视野里，她心脏处那团玲珑心的金光，正随着她平稳的呼吸，缓慢而柔和地搏动着。
那光芒，纯净，温暖。
似乎能驱散他灵魂深处，那些与生俱来的阴冷与孤寂。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窗外的天色，泛起一丝鱼肚白。
“等你醒了，收点守护费不过分吧？”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