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站在出租屋的穿衣镜前,指尖轻轻抚过后背那道洗得发白的咖啡渍。
代驾制服的布料有些发硬,贴在皮肤上带着股洗衣粉的清香,却怎么也盖不住那道淡褐色的痕迹——那是上周三深夜,喝醉的客户把冰美式泼在他背上留下的。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接单软件的提示音像根细针,刺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他低头扫了眼屏幕,系统推送的新订单在夜色里泛着冷白的光:城南·水云间小区,23:17接单,目的地:滨江路18号。
雨不知何时停了,电动车的坐垫还沾着水。
陈默跨上去时,裤脚蹭到潮湿的皮面,凉意顺着腿根往上窜。
他戴上头盔,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某个雨夜——那时他还不叫陈默,母亲抱着他在雨里跑,怀里的文件袋被雨水泡得发胀,里面是陈氏财团最后的股权凭证。
叮——手机再次震动,是平台催促接单的提示。
他按下确认键,电动车在路灯下划出一道黑影。
水云间小区的门禁灯在夜色里泛着昏黄,陈默把电动车停在单元楼下时,正看见个圆滚滚的身影从楼道里晃出来。
那人穿着皱巴巴的格子衬衫,啤酒肚把皮带撑得紧绷,手里拎着半瓶没喝完的白酒,走路时肩膀一颠一颠的,像只摇摇晃晃的企鹅。
师傅?男人抬起头,酒气混着烟草味扑面而来。
路灯刚好打在他脸上,陈默瞳孔微缩——是王胖子,大学时睡他下铺的室友。
当年那个能一口气喝八瓶啤酒的运动健将,如今双下巴叠了两层,眼角爬满细纹,连标志性的寸头都变成了地中海。
先生,我是您的代驾。陈默压下喉间翻涌的情绪,声音平稳得像块磨过的玉。
王胖子眯着眼睛凑近,酒气喷在他头盔面罩上:哎?
你这声音......他突然伸手扯陈默的头盔,别戴这个,让我看看脸!
陈默后退半步避开,面罩在路灯下闪过冷光:先生,安全起见——
陈默?!王胖子的声音陡然拔高,手里的酒瓶当啷掉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在水泥地上蜿蜒,是你吗?
真的是你?他踉跄着扑过来,手指几乎戳到陈默鼻尖,你后背那道咖啡渍!
上周我在公司楼下看见个代驾,就说那背影怎么这么熟,原来是你!
陈默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起。
三年前他决定隐姓埋名时,特意选了最普通的代驾制服;每个月亲自手洗三次,就是怕洗衣店的人看出端倪。
可他忘了,王胖子曾在大二那年帮他洗过整整一学期的衣服——那时他父亲刚出事,母亲卧病在床,王胖子每天抱着他的脏衣服去水房,边洗边骂他大少爷手无缚鸡之力。
先生认错人了。陈默低头打开车门,您住滨江路,路上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王胖子却像没听见,踉跄着坐进后座,膝盖顶得前座直晃:你消失那年,我们全班去你家找过!
单元楼门锁着,邻居说你妈带着你连夜搬走了。
后来听说你家......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两下,你记不记得大四冬天?
你发烧到39度,我背你去校医院,路上摔了一跤,咱俩滚进雪堆里,你还笑我像头北极熊?
陈默的手指扣住方向盘,指节泛白。
记忆突然涌上来:雪粒打在脸上的疼,王胖子后背的温度透过薄毛衣渗进来,他烧得迷迷糊糊,却清楚地闻见对方身上的肥皂味——是雕牌,和他现在用的一模一样。
师傅,你开啊!王胖子突然拍了下他肩膀,发什么呆呢?
我跟你说,我现在在广告公司当策划,天天被甲方爸爸骂成狗。
上个月我儿子发烧住院,我抱着他在急诊室等了三小时,护士说没床位,我......他的声音突然哑了,我当时就想,要是你还在就好了,你家以前那么有钱...
陈默踩下油门,车子平稳地滑出小区。
后视镜里,王胖子的脸被路灯切成明暗两半,眼角泛着水光。
他想起大四毕业酒会上,王胖子红着眼眶说:咱们兄弟,以后谁有难都得帮衬着。那时王胖子的父亲刚确诊癌症,他白天上课晚上兼职,却还把奖学金分了一半给他交学费。
你这背影,真的太像他了。王胖子突然伸手碰了碰他后颈,他后颈有颗红痣,就在这儿。
陈默的脊背瞬间绷紧。
那是他出生时就有的胎记,母亲说像朵小红梅。
三年前在瑞士,陈氏代理人拿着他的出生证明核对时,就是盯着这颗痣说:错不了,是老董事长的血脉。
先生喝多了。他把车开上滨江路,晚风卷着江腥味灌进来,前面右转就到了。
到了?王胖子猛地坐直,额头撞在前座靠背上,这么快?
我还没说够呢......他摸出钱包要付钱,手抖得厉害,百元大钞掉在脚垫上,对了,你真的不是他?
他要是知道我现在过得这么惨......
陈默弯腰捡起钞票,指尖触到纸币上的折痕——和王胖子当年叠千纸鹤的手法一模一样。
他把钱轻轻放在王胖子掌心:不用找零,您路上小心。
王胖子下了车,扶着路牌站了会儿,突然转身敲车窗:师傅!
能把头盔摘了吗?
就一眼!
陈默摇下车窗,夜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
王胖子的瞳孔骤然收缩,借着路灯,他看见对方左眉骨上有道极浅的疤痕——那是大二打篮球时,他抢篮板撞在篮架上留下的,当时王胖子还笑他破相了娶不到媳妇。
真的是你......王胖子的声音带着哭腔,陈默,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陈默正要说话,手机在储物格里震动。
他低头扫了眼,是系统提示:林菲菲定位更新,当前位置:赵氏集团顶楼会议室。
先生,时间不早了。他重新戴上头盔,您先回家吧。
王胖子站在原地,看着电动车的尾灯消失在夜色里。
江风掀起他的衣角,他摸出手机翻到班级群,手指悬在陈默的备注上,终究没点进去。
陈默把电动车停在巷口时,后颈还留着王胖子触碰的温度。
他摘下头盔,摸出兜里的黑卡,金属卡片贴着皮肤,凉得刺骨。
手机再次震动,系统弹出新消息:天罚系统已锁定赵氏集团海外账户,23:30将启动冻结程序。
他抬头望向赵氏集团的摩天大楼,顶层的灯光还亮着。
林菲菲的身影在玻璃后晃动,像只困在琥珀里的苍蝇。
要来了。他低声说,呼吸在夜色里凝成白雾。
电动车的仪表盘显示23:28,距离冻结程序启动还有两分钟。
陈默跨上车,夜风掀起他的代驾制服,后背那道咖啡渍在月光下泛着淡褐色的光,像道未愈的伤疤。
当他经过王胖子家楼下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头,正看见王胖子拎着个塑料袋跑过来,额头上全是汗:等等!
我刚想起来,你最爱吃楼下张阿姨的酱牛肉,我买了......
陈默的手搭在刹车上,电动车缓缓停住。
王胖子跑到他面前,把塑料袋塞进他怀里:趁热吃,凉了就不香了。他的手指碰到陈默后颈,突然顿住,你后颈的红痣......
陈默低头看怀里的塑料袋,酱香混着热气钻出来,和记忆里张阿姨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抬头时,王胖子正盯着他的眼睛——那是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带着大学时的赤诚,还有藏不住的心疼。
陈默,王胖子吸了吸鼻子,就算你真不是他,我也得说——他突然伸手拽住陈默的衣袖,你要是遇到难处,一定要告诉我。
咱们兄弟......
后面的话被夜风卷散了。
陈默望着王胖子发红的眼眶,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他捏紧怀里的塑料袋,酱香在夜色里弥漫,像根温柔的针,扎破了他维持三年的伪装。
电动车重新启动时,23:30的提示音刚好在手机里响起。
赵氏集团顶楼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整栋大楼陷入黑暗,像被掐灭的烟头。
陈默望着那片黑暗,嘴角勾起极淡的弧度——真正的天罚,开始了。
而他身后,王胖子还保持着拽住衣袖的姿势,在夜风里站成一尊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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