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眉紧蹙,长睫如同濒死的蝶翼般无力地垂着,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这张脸,即使狼狈至此,依旧难掩其日后颠倒众生的俊美轮廓。只是此刻,它脆弱得像一件即将碎裂的白瓷。
苏晚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他手臂、肩背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鞭痕、刀伤、还有似乎是野兽利爪留下的撕裂伤…新伤叠着旧伤,狰狞地盘踞在他单薄的身体上。雨水混着血水,在他身下积成了一小片暗红。
她沉默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吸水性好的旧棉布帕子——这是她原本打算用来垫食盒底的。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翻卷的、看起来最可怕的伤口,用帕子尽量轻柔地吸掉他脸上和脖颈上冰冷的雨水和污血。动作间,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冰冷!刺骨的冰冷!完全不似活人!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前世的记忆里,她救他回去时,他虽重伤垂危,身体却是滚烫的。这异常的冰冷…难道他伤得比前世更重?还是…她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就在她的手指拂过他紧抿的唇角时,地上昏迷的少年似乎感受到了这点微弱的暖意和触碰,身体极其轻微地瑟缩了一下。那紧蹙的眉头似乎有瞬间的松动,干裂的唇瓣微微翕动,一个破碎到几乎只剩气音的词,如同濒死幼兽的呜咽,断断续续地逸出:
“…姐…姐…”
“……”
苏晚的动作骤然僵住。握着湿冷棉帕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前世,他就是用这样看似脆弱无助的姿态,骗取了她的所有信任和怜爱!最终,也是他用沾着毒酒的唇,在她耳边唤着“姐姐”,将她推入万劫不复!
恨意如同毒火,瞬间燎原!几乎要烧毁她刚刚构筑起的、名为“掌控”的脆弱壁垒。她猛地抽回手,像被毒蛇咬到一般,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冷光。
不行!不能失控!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剧烈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晰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潮湿、混杂着血腥和腐朽的空气涌入肺腑,强行浇熄了眼底翻腾的恨焰。
再抬眼时,那双眸子已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只有深处,残留着一丝竭力压抑的冰冷漩涡。
她不再看他,动作重新变得机械而疏离。快速而粗略地清理掉他脸上和手臂上最碍眼的污血,至少让那些狰狞的伤口看起来不那么恐怖。然后,她费力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虽然破旧但还算厚实的半旧外衫——这是她仅有的能稍微御寒的衣物。
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她用这件还带着自己微末体温的旧衣,紧紧裹住了少年冰冷颤抖的身体。布料粗糙,动作也称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种完成任务般的生硬。
做完这一切,苏晚没有丝毫停留。她起身,再次冲入冰冷的雨幕,头也不回地朝着巷子外奔去。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离这里最近的医馆。前世,那家医馆的老大夫还算仁心,赊账给她抓过药。
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反而让她混乱焦灼的头脑渐渐冷却下来。
她不能把他带回自己那个家徒四壁、四面漏风的小破屋。那里太不安全,也容易暴露她的底细。前世安置他的地方…她记得离这不远,靠近城西贫民窟的边缘,有一处废弃的染坊。那里有几间相对完整、能遮风挡雨的破屋子,平时少有人去,是个暂时藏身的绝佳地点。前世她就是在那里照顾了他最初的几天。
“回春堂”昏黄的灯笼在风雨中飘摇。苏晚几乎是撞开了医馆的门,带着一身的水汽和寒气。
“大夫!救命!我弟弟…他快不行了!”她声音嘶哑,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和无助,脸上混杂着雨水和刻意挤出的泪水,眼神凄楚,将一个为至亲忧心如焚的孤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坐堂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看到苏晚狼狈的模样和她描述的“弟弟”伤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他快速包了几包止血、消炎、退热的药材,又拿了一小罐外用的金疮药。
“姑娘,这些…五十文。”老大夫叹了口气,看着苏晚破旧的衣衫。
苏晚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钱袋。这是她省吃俭用、给人浆洗缝补积攒了大半年的所有积蓄,总共六十二文钱。前世,这笔钱大部分都花在了给慕夜宸治伤和补身体上。
她数出五十文,一枚一枚,放在柜台上。铜钱冰冷的触感,像是在提醒她前世的愚蠢付出。指尖微微颤抖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多谢大夫!多谢!”她抓起药包和药罐,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哽咽。转身再次冲入雨幕,没有丝毫留恋。
她没有直接回破庙,而是拐进了一条更加阴暗狭窄的小巷。巷子深处,一块不起眼的“陈记当铺”木牌在风雨中摇晃。苏晚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当铺柜台很高,只露出一个伙计冷漠的半张脸。
“死当。”苏晚的声音异常冷静。她从脖颈里扯出一根红绳,上面系着一块半个拇指大小的玉佩。玉佩质地温润,色泽青白,雕刻着极其简单古朴的云纹。这是她襁褓中就戴着的唯一物件,也是她身世之谜的唯一线索。前世,她至死都贴身戴着它,从未想过典当。
此刻,她毫不犹豫地将它递了上去。
伙计接过,对着昏暗的油灯仔细看了看,又掂量了一下,懒洋洋地开口:“成色一般,雕工也糙。最多…一百文。”
“一百五十文。”苏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眼神直直地盯着伙计。她需要钱,需要比前世更多的启动资金。这块玉佩,是她此刻唯一能拿出的、或许值点钱的东西。
伙计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又看了看玉佩,最终撇撇嘴:“…行吧,算你运气。一百五十文,死当,绝赎!”
“好。”苏晚没有丝毫犹豫。她接过那一小串沉甸甸的铜钱,连同当票一起塞进怀里最深处。那块承载着她身世可能的玉佩,就这样被留在了冰冷的柜台上,如同她斩断了对过往的最后一丝温情念想。
当她再次踏着泥泞回到破庙时,背上多了一小捆勉强能遮雨的旧草席,怀里揣着药和那笔“巨款”。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天色已经完全黑透,破庙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庙宇的角落里,那小小的身影依旧蜷缩着,一动不动,裹着她的旧外衫,安静得如同死去。
苏晚的心猛地一揪,几乎是扑了过去。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探向他的鼻息。
微弱,但还有!
一丝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更加沉重的情绪掠过心头。她不敢耽搁,迅速在稍微干燥些的角落里铺开草席,然后使出全身力气,试图将这个昏迷的少年拖到草席上。
他很轻,十五岁的少年,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此刻的失血让他轻得不像话。但苏晚自己也同样瘦弱,这番动作让她累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把他安置好,她点燃了一小堆勉强收集到的、还算干燥的碎木片和破布。微弱的火光跳跃起来,勉强驱散了方寸之地的黑暗和一丝寒意,也映亮了少年苍白如纸的脸和他身上那些更加清晰、更加狰狞的伤口。
火光下,苏晚的面容一半在光明中,一半隐在黑暗里,明灭不定。她拿出金疮药,打开药罐。刺鼻的药味弥漫开来。她撕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布条作为绷带,然后,目光落在了少年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清理伤口,上药,包扎…每一个动作,她都做得极其专注,又极其冰冷。她的手指稳定得可怕,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波动,仿佛在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药粉撒在翻卷的血肉上,少年即使在昏迷中也痛得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模糊的闷哼。
苏晚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眼看他痛苦的表情。她用布条紧紧缠住伤口,打了一个结实却绝不会舒服的死结。
火光跳跃,将两人沉默的身影投在斑驳脱落的墙壁上,扭曲而巨大,如同两只在黑暗中无声对峙的困兽。庙外,风雨呜咽,如同鬼哭。
做完这一切,苏晚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拿出一个硬邦邦的粗粮窝头,小口小口地啃着,冰冷的食物如同砂砾般难以下咽。她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草席上那个昏迷的少年。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深不见底的恐惧,有挥之不去的恨意,有冰冷的算计,有孤注一掷的决绝,甚至…在最深处,还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强行压下的、源自前世习惯的微弱牵绊。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脆弱得不堪一击。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浓密的阴影,覆盖住那双让前世苏晚沉溺、让今生苏晚恐惧的、深邃如寒潭的眼睛。薄唇依旧苍白干裂,紧抿着,仿佛在无声地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苏晚慢慢地咀嚼着干硬的窝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一遍遍描摹着这张尚显稚嫩却已初具魔魅轮廓的脸。
慕夜宸。
我回来了。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我们…慢慢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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